骑虎难下，柳少洲硬着头皮说道：“佛祖教化世人，普渡众生，能渡的又是何人？”
“为义的不渡，为情的也渡不了，只是让人有一处栖息之所罢了，能渡的只是仇，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说是放下仇，就能成佛，其实不然。”
“那是什么？”妙苇师太一双妙目打量柳少洲。
柳少洲想了想：“其实屠刀，屠刀，不在于刀，而在于屠。”
“何解？”
“没有屠戮的刀，就是一把刀而已，就是没有沾过血的刀，难道需要放下嘛？怕佛祖并不会渡这种刀吧。”
妙苇师太美目一闪，似有所悟。
“就跟师太方才说的，见到好友被害，千里追凶，心中有魔才去追，否则不如给褚昭然夫妇做法事不就可以了？恩怨情仇本就是屠刀挥下那一刻的顿悟，是砍在人身上还是放下仇恨，跟所谓的心思不纯并无瓜葛。”
“小施主说的倒是字字珠玑，有点意思。”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的，彼岸在何处，不在于行舟，佛祖的渡，不是将舟没收，而是给每个人一叶扁舟，是花开彼岸，还是折返轮回，都是个人的道。”
柳少洲这番话，尕耶伽罗汉语词汇有限，并不理解“彼岸花”是什么，一时都消化不了，从火焰中，看着柳少洲侃侃而谈，双目亦立即闪亮，尤其看到妙苇师太脸上的神色，似乎被说动了，让她
妙苇师太俏目亮了起来，重新仔细打量柳少洲，咀嚼他的话意，说道：“这么说来，贫尼着想了？”
柳少洲冲尕耶伽罗挤了挤眼睛。
尕耶伽罗一双大眼，清澄明澈，好奇的看着柳少洲。
“快拜师呀！”柳少洲催促道。
尕耶伽罗“啊”一声叫了起来，立马跪下，头扣在地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妙苇师太一动不动，眼神充满不舍和遗憾，这一番景象，看起来既诡异又悲戚，最终她还是叹气道：“这位小施主说的好，路自己走，跟贫尼教不教功夫并无瓜葛，只是贫尼还是不能收你为徒。”
“为何？”柳少洲和尕耶伽罗一同问道。
“因为贫尼在师父面前发过誓，不再收徒。”妙苇师太幽幽一叹，无比惋惜的说道：“贫尼也是立下重誓的。”
死结，无解。
修道是修道，江湖规矩是江湖规矩，妙苇师太只是说服自己在佛祖面前能够不沾尘埃，却无法说服自己给师父的承诺。
“难不成不能改下规矩？”柳少洲不死心。
“贫尼师父已经仙逝，如何改？”
柳少洲斜眼一睨，见尕耶伽罗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师太不妨告诉我，他总归会从雪岭出来，我有机会？”胸中涌出怜香惜玉之情，说道：“说不定我能帮她报仇呢。”
尕耶伽罗似乎大海中寻到一根浮木，抬头望向这个素味平生的少年。
柳少洲见她忽然脸红，而泪水未绝，便如瀑布旁溅满了水珠的小红花一般，娇艳之色，难描难画，心道：“若是能帮她报仇，她也不必出家了，算不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若真是出家，怕会害了不少和尚的修行，哈哈，我现在怎么脑子总是乱想，柳少洲，你这人真无聊……”
“小少侠怕是不行。”妙苇师太说道。
“不知是什么样的恶人？”
方才柳少洲也是气血上涌，一时豪情万丈，并没有多想。
此时脑海里浮现出贾风伯夫妇的事迹，贾风伯与妻子甄雪姑称为“风雪双绝”在北原建了一个风雪山庄，在溟海雪原上颇有名望，跟柳少洲的柳寨一样，是中州人避难之所，聚集、安顿了上万人，二人武功是他们能够异族环伺的雪原保家守土的根本。
不过脑海里冒出几个字，让柳少洲大吃一惊：贾风伯原名敖放，江湖绰号“自在蒲牢”。
这些信息应该是“玉面红狐”辟闾洁探查到的。
那他们的仇家就应该很多了，若真是敖放当年在中州作恶，却隐居风雪山庄，十年来，被人寻仇也不奇怪，只是这仇家似乎下手狠辣，也不是江湖正派的做事风格，难道当年敖放得罪了黑道人物？
可南洞天龙九子虽然为恶，不过相互关系似乎不错，若是得罪了黑道人物，他的八个兄弟不会坐视不管，他改名换姓开创风雪山庄，想来不是避仇，而是避亲。
“那个人是‘交尾霸下’焦纣阳？”柳少洲惊呼一声。
妙苇师太动容，饶是聪慧无比的她也无法理解柳少洲如何猜到的。
“焦纣阳？交尾霸下？”尕耶伽罗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眼神盯着妙苇师太，寻求她眼神中的信息，见妙苇师太，眼眉低垂，顿时银牙咬碎，有些失魂般喃喃念叨：“焦纣阳、焦纣阳，他是谁，很厉害嘛？”
“黑榜第三。”怕尕耶伽罗不理解，柳少洲又道：“就是天下武功最厉害的第三名。”
尕耶伽罗颓然，天下第三，这个概念她多少明白，那是她可能一辈子无法超越的境界，倏地抓着妙苇师太的衣袖：“师太，你打的过他的，求你帮我报仇。”
见妙苇师太不动，尕耶伽罗用不太流利的中州语哽咽说道：“我以苏神的名义，将我一世的贞洁都献你，成为你的奴婢，永不背叛。”
边说边面朝苍天、双手指月，又用她自己部族的话说着什么，举止神圣而让人肃然。
“我要你贞洁做什么？”妙苇师太有些奇怪，低声说道。
“这是他们荒人的誓言，若是用她们的语言应该是干净的身子侍奉你，表示隆重、慎重，跟男的说忠心差不多，只是翻译过来找不到好的词汇，跟中州人圣洁差不多吧。”柳少洲解释道。
会错意了，妙苇师太面色泛红，轻轻的“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扭捏。
“没想到你还听得懂极北的语言？”
柳少洲沉默不语，难道告诉她其实是辟闾洁会听？会说？
尕耶伽罗起誓之后，痴痴的看着妙苇师太。
“可贫尼真不收徒，当年贫尼在师父面前也是这般立誓的。”妙苇师太上前，蹲在尕耶伽罗身前，想把她扶起来。
妙苇师太的话如同重击敲打着尕耶伽罗幼小的心灵，见没人接口，伏在地上，号啕大哭！
“贫尼只能承诺你，若是遇到此贼，比不放过。”妙苇师太这句话说得十分果决，声音虽仍温柔，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
尕耶伽罗听了，心情稍好一些，小丫头疲惫不堪，不久挂着泪痕睡去。
妙苇师太，拂尘一挥，尕耶伽罗身上罩上了一层蓝色的光晕。
柳少洲抽着凉气，知道妙苇师太加了一层禁制。
妙苇师太说道：“青丘印，小施主不会不知道吧，小丫头也挺有恒心，跟着贫尼也有小半年了。”
“真不晓得她怎么过的，难道冬日里，也是这般赤足？”
妙苇师太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贫尼自然不会这般狠心，都给她加了青丘印，否则如此雪原，这双脚怕是早就冻掉了。”
“师太，宅心仁厚。”
“好了，用不着说这些了，现在只有你我。”妙苇师太扫视柳少洲，仔细看上两眼，那双细目里忽然绽起凝若实质的两点星芒，竟然有些刺眼，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陡然生变，柳少洲骇然道：“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玉冰宫这一代传人只有两人，你如何有红狐辟闾洁的气息？”
“师太认得玉面红狐？”
“贫尼与她交过手，她的气息自认认得。”
柳少洲有些迟疑，不知是敌是友，搜索记忆，才隐隐浮现一个身影，“那时雨势稍歇，乌云推开，淡淡的月光从云中斜射下来，脸上朦朦胧胧地铺了一层银光，银光之中站着一个略带傲气的美貌女侠”愕然之下，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的女侠可谓意气风发，一头秀发，跟面前这位师太，竟然有几分相似，忐忑的问道：“难道你是烬尘净庵的行走弟子？十年前跟玉面红狐辟闾洁对决的那位？朱炜华？”
“正是。”妙苇师太说道：“小施主好心思，居然能够想到这一层。”
柳少洲心中喟然，当年妙苇师太还叫朱炜华，尚在俗尘，斗转星移，以前的净庵传人成了穿上缁衣的尼姑，难怪一时想不起来。
“小施主无需顾虑，贫尼与辟闾洁只是师门比斗，并无私怨，随玉冰宫并非不收男弟子，贫尼只是好奇，你似乎不会高深的修行，在外不会敛气，内里氤氲澎湃、散乱，而且还带有辟闾洁的气息，这……难道你是她的传承弟子？”
柳少洲听了心中澎湃，这可是烬尘净庵的前辈，既然南洞天、烬尘净庵、随玉冰宫源出一脉，那他的困顿应该可以指点一二。
思虑二三，便将这半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妙苇师太听得亦有些匪夷所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辟闾洁将她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你？”
“她现在死了？”
“随玉冰宫和烬尘净庵居然跟南洞天是一脉相承的？我们两家的内功心法皆是以前碎玉功的变种？”
“你现在练得什么功？”
“刀法？你练一套给贫尼看看！”
……
妙苇师太，手持拂尘，在月色下轻轻踱步，凝神思索，柳少洲看着她的缁衣下的曼妙背影，等着等着，直到月落下弦，渐渐支持不住，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