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苇师太轻咳一声，将柳少洲的思绪抓回，让人看了笑话，他不免挠头，讪然说道：“你是卑金人？”说着摇摇头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卑金人的相貌多少有些中州的模样，没有你这般你……这般纯血？”
“我是茱弗人，谟聿部落的。”
“谟”的意思在莽人的言语里就是“墨”，极北之地，终年不见阳光，拥有广阔而黑暗深林，甚至寨子有老人说，人死后就会去那里，那里是溟海雪原中的“溟”。
“一路上总有人问我是不是西尔金丝，师太也不知，请问不知是何意？”
“西尔金丝？”
西尔金丝？是溟海对来自西边的金头发的人的称呼，每个时期有不同的“西尔金丝”，他们是不是一个民族还是不同的民族，没人知道，至于他们真正的来源，柳少洲更是不清楚了。
第一批西尔金丝，应该是古索金人，索金人千年前来到莽原，就成了莽原之主，一支南下到了江淮一带，也就是常说的夏尔人，还有一支迁徙到了溟海雪原，有往北的也有往南的，往北的就是茱弗人，而往南的慢慢迁徙聚居在金州沿海一带，这就是柳少洲知道的卑金人。
听申屠叔说，金州的卑金人最会造船，海船有百丈，往返中州都需要坐卑金人的船，他们跟当年迁居江淮的“亲戚”一起在海边建立了许多城邦国家，最出名的有锁夏、夏尔、庙峡、金州、蓬澳等等。
这些索金的城邦最擅长联姻了，加上异族的风情，让中州的皇族、贵族趋之若鹜，民间都说他们盛产狐狸精的，不知产出了多少倾国倾城的祸水。
第二批西尔金丝就应该是茱弗人了。
而面前这个漂亮的少女，是一直留在极北之地的茱弗别种，亦或者才迁徙过来的，第三代西尔金丝？应该是最为纯正的索金一族，难怪像个精灵，柳少洲的目光，始终都被她吸引着。
简单解释了西尔金丝的意思，柳少洲问道：“你们住在哪里？黑水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
尕耶伽罗见柳少洲一本正经向她请教，道：“黑水之外是黑森林，那里被称之为索金家园，我们的部族越过黑水，现在到了你们所说的‘雪’的雪岭，长老们曾告诉我来自雪岭之外的莽原极地，穿过‘原’就能到‘海’，那里有一大片美丽的土地，不用播种果树便会生长出来，大山里满布奇禽异兽，甚至连山上的泉水也是热的，她们说那里是仙池，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地方？”
柳少洲呆了一呆，想到那仙池旁边的温泉和寒潭，笑道：“确实有这样的地方。”
一对美目射出对这传说中美丽仙池的渴盼，柳少洲有些不忍心打破了她的甜梦：“其实并不远，就在我家的寨子附近，那里的确是一片净土，可是还没有到不用播种就会长出果实的地步，在我们寨子里老人的嘴里，怕是中州才是这样的地方吧，四季如春、百花盛开。”
柳少洲看了一眼妙苇师太，他很渴望妙苇师太说一说中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父辈们曾经的家园。
“是嘛，师太，我可以跟你去中州嘛？”
妙苇师太搓了搓手，脸上一丝埋怨，飞闪而过。
“我这有些干粮，两位可否要用？”柳少洲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
“施主远行，还是自留吧。”
“我只去敦安城，赶些话，明日也就到了，不妨事。”柳少洲指了指马上的弓弩：“实在不行，打猎足够了。”
“如此这般，就叨扰了。”妙苇师太说道。
柳少洲拿出一些干粮、干肉放在火上热了热递给两人。
肉干是山中打猎所获，一个冬日里熏制的，稍加炙烤，香气宜人，秀骊在熏制方面的确有自己的门道。
烤好之后柳少洲递给妙苇师太，妙苇师太要异族少女先吃，少女神情倔强，不接食物。
柳少洲问起原由，妙苇师太叹道：“她想拜贫尼为师，贫尼不肯，她便脱鞋跟随，跟贫尼一样，知道尼姑不食荤腥，她也不吃。”
“为何不准？”
妙苇师太见柳少洲年纪也不大，眼神清澈，于是说道：“她想随学武，给她父母报仇。”
四周的空气就好像凝固一般，也许是少女的美貌，让人联想不到任何痛苦的事情，柳少洲心情瞬间从春季步入寒冬，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柳少洲注意到尕耶伽罗的眼睛顿时变得晶莹剔透，那是泪光。
大小两个美人都不说话，气氛冷到结冰。
“还是先吃一点吧，中州人的佛道，讲究的是随缘，今日既然遇到了只带肉食的，那就吃肉，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何说法？”妙苇师太问道。
“据说有一位禅师，收拢了不少逃到寺庙里的难民，山贼入寺抢人，见禅师严持戒律、不食酒肉，有意刁难，让他吃了酒肉，就可以放过那些人。没成想那禅师气定神闲地端起酒杯说：‘我以酒代茶。’说完一饮而尽，接着拿起肉说：‘我以肉作菜，请！’吃后面不改色，坦然自若。山贼见了为之一惊，鉴于有言在先，只好放了所有的人。和尚大开酒肉之戒，使许多人得以活下来，一时传为美谈。”
妙苇师太浅笑，颔首道：“这等救人活命之事，算不得破戒。没想到小施主也是个有缘人。”
柳少洲摇摇头，又点点头，笑道：“没有酒肉，是不成的，若只能坐井枯禅，屁股也是要长钉子的，何谈有缘人。”
妙苇师太道：“你吃些吧。”
尕耶伽罗只拿干粮烧饼，不动熏肉。
“无妨，你吃吧。”
尕耶伽罗这才接过熏肉，小口吃了起来，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
妙苇师太只取了一些干粮，一点点扯下，递送入嘴，两只纤纤手腕，白得犹如透明一般，柳少洲心中不禁想：“这样一个美人，怎么做了尼姑呢？”
两女熏肉吃的很少，柳少洲自行吃了一点，愈发好奇：“师太，是何人伤了伽罗姑娘父母？”
妙苇师太念了一句：“无量天尊。”接着说道：“其实此事还是怨贫尼。方才说了，贫尼是去雪城拜访旧友。不瞒小施主，贫尼那朋友就是雪岭山庄的神仙眷侣褚昭然夫妇，却正好遇到有人闯庄寻仇，褚昭然夫妇身不幸遇害，贫尼遍追着那人，一路北行，穿过雪原，直到雪岭山脚。”
说着妙苇师太一脸怜惜看的尕耶伽罗，继续道：“那人闯进了她家的寨子，将其父母杀害，贫尼虽赶到，却无力回天，那恶人趁机逃跑，贫尼后来又搜寻许久，猜那人已经没入万里雪岭，实在无法追寻，只得放弃，而她见贫尼武功胜过那仇家，于是想跟贫尼学习武学，好报仇。”
“她的想法倒也正常，师太为何不收呢？”柳少洲心中腹诽，此事的确是因妙苇师太而起，小姑娘的要求不算过分。
妙苇师太摇头道：“修缘之人，不求杀戮，她求学本就心思不纯，贫尼若是教她，岂不是自造杀孽。”
“师太差矣。”柳少洲大呼一声，看到妙苇师太的眼神，却又不知“差矣”在哪里，只是心里想着帮尕耶伽罗，顺着说书人常说的说词，没头脑的喊了一句。
尕耶伽罗忽然敛起泪水，表情似乎多了一丝生动，她没有抬手去擦拭泪痕，而是在手中摩挲着一颗珠子，眼睛静静的盯着柳少洲。
那一双眼睛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坚定？绝望？彷徨？亦或者憧憬？
竟然柳少洲的心脏忍不住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