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出他的模样,让我们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老者极其苍老,满脸如同核桃皮般的深褶,最诡异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陷的黑洞,耳朵也只剩下一只,另一侧同样空空如也。
他身穿一件沾满各种干涸草药汁液的深色麻衣,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复杂且带着一丝腥气的药草味道。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藤杖,杖头挂着一个黑乎乎的小葫芦。
仡阿莎也赶紧上前,一同将老者扶过来,然后朝我们几个说,这就是寨子里的巫师,仡濮巫老。
仡濮巫老走到我们面前,那只独眼如同鹰隼般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他伸出干裂手臂,示意我伸手。
但说实话,这人虽然长得怪异,也表情冷淡,却不像入山前去看的那个大师阴森。尤其是他身上的药草味,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我依言伸出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得像死人,轻轻搭在我的脉搏上。
仅仅过了两三秒,他那只独眼猛地瞪圆,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愤怒的神色,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将我的手甩开。
马上又抓住了陆瑶的手腕,再一切,神色更是变得极其难看。
我和陆瑶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却看仡濮巫老指着我们对仡濮雄激动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
我赶紧看向豹子,希望他能听懂一两句,可豹子却朝我摇头,一句也没听明白。
倒是仡濮雄听完,脸色骤变,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骇和杀机!
“拿下!”他突然厉声喝道,声音都变了调。
根本不容我们分辩,周围的苗人一拥而上。
“你们干什么?不是说好合作了吗?你们这是背信弃义!”豹子奋起反抗,却终究寡不敌众。
这些人比之前更加粗暴地将我们四人死死按在地上,用更粗的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阿芒!怎么了?为什么呀!”仡阿莎惊慌失措地哭喊。
但这次,仡濮雄像是铁了心,任凭女儿如何哭求,甚至跪地拉扯他的裤脚,他都无动于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巫老站在一旁,独眼死死地盯着我,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仿佛在诅咒。
“来呀,把阿莎带回家里,好好看紧了,让她安分下来!”
只看见阿莎被两个姑娘拉了下去,我们就被蒙上了眼睛,嘴里塞上了破布,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拖拽着,不知带往何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苗人沉重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强行按着跪倒在地,蒙眼的布被扯下。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我们惊恐地发现,我们竟然被带到了悬崖边上!半膝盖几乎已经悬空,身下就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夜风凄厉,如同鬼哭,吹得我们浑身发冷。
仡濮雄站在我们面前,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有冰冷的杀意。
“亵渎者!你们的血,不配玷污圣地的泥土,只能献给山神谢罪!”他高高举起了手,显然下一秒,就是我们将被推下悬崖,粉身碎骨的时刻!
老朴挣扎着,呜呜地想要说什么。
豹子目眦欲裂。陆瑶闭上了眼睛。
我心中一片冰凉,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就形势突变了呢?
“头人,就算让我们死,也得死个明白吧?为什么突然翻脸,你们部落就是这么不讲义气的嘛!”
“你们飞下去之后,盘瓠天神会告诉你们的!来呀,把这些污秽之人,给我丢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芒!不要!”
被关起来的仡阿莎还是出现了,她如同疯了一般冲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扑到父亲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他,哭喊道:
“阿芒,你不能杀他们,不能杀朴师!我……我已经给他下了‘同心蛊’!不是你们结盟的那种!是……是男女的情蛊!生死同命的情蛊!他若死了,女儿也活不成了!”
仡阿莎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不仅把我们劈蒙了,更是让仡濮雄和所有苗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高举的手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仡濮雄脸上的杀意瞬间被难以置信和暴怒取代,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自己的女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阿莎!你……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老朴更是瞪大了眼,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那眼神分明在说:姑娘,这玩笑开不得啊!我啥时候中的蛊?我自己咋不知道?
仡阿莎泪流满面,却倔强地迎着父亲的目光,重复道:“我说,我给朴师下了情蛊!生死同命!他死,我死!”
“你……你要气死我吗……”仡濮雄一抖,抽了阿莎一巴掌,浑身发抖着又指着老朴,话都说不利索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就是刚才我扶他过来的时候!”仡阿莎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但语气斩钉截铁,正色道:“我用指甲……把蛊粉弹进他喝的水里了!”
老朴闻言,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努力回想,似乎……好像……刚才阿莎是递给他一碗水,他还感慨这姑娘真体贴来着……合着里面加了“料”!
我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这苗女的大胆和直接,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这情蛊下得,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
豹子在一旁,虽然被捆着,却忍不住用肩膀撞了撞我,挤眉弄眼,那意思大概是:朴爷这魅力,挡不住啊!人都愿意同生共死了!
陆瑶也松了口气,但看向老朴和仡阿莎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这苦命的鸳鸯啊,按照一贯的戏份,往往没有正果……
“胡闹!简直是胡闹!盘瓠神祖啊,您的不肖族人对您不忠诚啊,请您降罪给我吧!”
仡濮雄暴跳如雷,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仡濮巫老,“巫老!你快看看!看看阿莎说的是不是真的!再看看这个汉人,是不是真的中了情蛊!”
巫老那只独眼在仡阿莎和老朴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然后走到老朴面前,枯瘦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这一次,他探查的时间比刚才在我和陆瑶身上长得多,眉头紧紧锁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叹口气,对着仡濮雄,缓缓地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几句苗语。
虽然听不懂,但看仡濮雄那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灰败的脸色,我们就知道,仡阿莎没说谎!老朴这家伙,是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绑上了一条浪漫又要命的“贼船”!
“你……你这个族人叛徒!你可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不是好人啊!”仡濮雄指着仡阿莎,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情蛊一旦种下,极难解除,就算有解药,两人也得在一起有三年之期……而且正如阿莎所说,一方身死,另一方也绝无幸免。他就算再想杀我们,也不能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场面一时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僵局。
杀,不能杀。
放,不甘心。
合作,心里还膈应。
最后还是那仡濮巫老,用藤杖顿了顿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对着仡濮雄又说了几句,然后那只独眼再次落在我和陆瑶身上,眼神依旧复杂,但之前的杀意和愤怒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探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忌惮?
仡濮雄听完巫老的话,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无力地挥了挥手。
“松开他们吧,把他们嘴里的布拿出来!”
我们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嘴里的破布也被取出。四个人劫后余生,互相看着,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和莫名其妙。
老朴活动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凑到仡阿莎身边,压低声音,又是感动又是后怕:“阿莎姑娘,你这……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太……太突然了……”
仡阿莎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黑亮的眼睛看着老朴:“朴师,我是真的……不想你死。”那眼神,炽热得能让石头融化。
豹子在一旁小声吐槽:“得,这下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是绑了死结的那种。”
我则走到仡濮雄面前,虽然心里满是疑问,但还是保持着礼貌:“头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吗?至少,能告诉我们,刚才巫老为何突然对我们动了杀心?”
仡濮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陆瑶,半晌才沉声道:“你们这些外来的汉人,就是喂不饱的狐狸。”
“何出此言啊!”我着急道:“你倒是说明白啊!”
“哼,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只是为了寻找父亲,可实际上呢?你竟然给自己中了金蚕蛊。你用心险恶啊,说明惦记我们圣地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为了避开虫潮,给自己中蛊!”
我一下子就明白他们为什么愤怒了。
赶紧道:“头人,您误会了,你听我说,这金蚕蛊的事实在是情非我愿……”
“情非你愿?呵呵!那化尸毒呢?难道说,这也是情非所愿?”
“化尸毒?这又是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
我一头雾水,越加糊涂。
陆瑶则道:“您说我们身上有化尸毒,我姑且认为,这是一种奇毒,不是什么蛊对吗?可我们两个,都是汉人,您觉得,我们从哪得到的这种毒?”
“当然不是你们自己给自己配的,你们没这本事,这是专业放毒人干的,你们为了达到目地,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当成工具,恶毒的人!”
专业放毒?
是葛老吗?
他好像不懂这个……
我轰然想起一个人,没错,就是我们进山之前,葛老领我们见的那个所谓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