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里的钟已经敲响第三声了,巳时已到,宫门外的官宦女眷们纷纷下了马车,在嬷嬷的引领下进入内殿。
正值北齐明宣帝萧桦天保四年,先帝守孝期已过,新帝根基也逐渐稳健,为延绵皇室血脉,北齐宣告开启天保年第二轮选秀。除边疆地域,所有七品及以上在朝为官的大臣中,家中若有16—18岁且未有婚约的女子,无论嫡庶,均需入紫禁城参选。
消息一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喜者想着自家原本官职不高,若家中女孩一朝选中,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必是水涨船高;愁者想着自家身居高位,势力与兵权或许早就被忌惮了,家中女孩进宫无非是为了制衡,帝王家哪里来得宠爱可言,以自身的地位,完全可以给女儿择一个高门良配,可当名正言顺的正妻,何必去当宫里的小妾。
京城秦府便是这般想的。
“爹,娘,这么晚了,您们找女儿过来,所为何事?”
秦泱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明日就要进宫了,现在叫她过来,想必是与此有关了。
“阿泱,此次选秀,切莫出彩。”
秦父率先开口。他如今位居三品奉天府府尹,加上是文官,没有兵权,只要干好本职,全家自是可以享福一辈子。大儿子今年刚入仕,虽只是个六品长史,可少年及第,自是风光无限,前途不可限量。他是不愿女儿进宫争宠的。
秦夫人不像秦父这般委婉,干脆直接点破:
“我和你爹的意思是你打扮的俗一点,尽量落选,这宫里的富贵咱不要也罢。娘知道,你从小就对阿華那孩子有意,他家虽官位不高,可贵在清廉,听说阿華如今也在太医院有了个一官半职,从小你俩就……”
“娘……”
秦泱出口打断了秦夫人的话。
“我与楚哥哥一直以兄妹相称,哪有你说的儿女之情?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
秦泱幼时是喜欢楚華的,楚華大了她五岁,因着楚華与自家亲哥哥是同窗好友,所以他与楚華从小便一起玩。11、2岁的秦泱情窦初开,把诗本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诗句撕下来,趁楚華下学之时偷偷塞给了他,结果第二天就被楚華的侍从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从小众星捧月的秦泱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回去大哭了一场,全家都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是闹得太大,楚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多次去找秦泱道歉,都被她称病拒绝。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因着男女有别,二人见面的次数逐渐减少,秦泱对其的爱慕之意也渐渐消散。不过两人的感情依然维持着,只是偶尔见面的时候,秦泱会因为幼时的小插曲而脸红害羞。
见女儿极力否认,秦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便又回归正题。
“不管怎么样,你爹和我都是不愿你进宫的,今天看浅玉在收拾行李,你向来不爱穿那些太过华丽的衣服,怎就……”
浅玉是秦夫人从自己娘家庄子里买来的丫头,七岁就养在秦府了,从小服侍秦泱,她这般准备,必是秦泱的安排。
“娘,您多虑了。”
秦泱安慰道。
“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难得进宫见见世面,穿的华丽点才不会给咱家丢脸,哪里见的就一定能选上呢?走个排场罢了。”
“胡说!”
秦夫人掐了掐秦泱的脸颊。
“我的泱儿可是这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
秦夫人说这话可是有底气的。从小她带秦泱去赴宴,贵族女眷就没有不夸她长得周正的。及笄之后,来提亲的也是络绎不绝。只是年纪尚幼,缺少点风韵,长开之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所以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秦父虽不及秦夫人与秦泱待的时间长,可心里却非常了解自家女儿的脾性,思索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阿泱,莫非你自己想要进宫?”
听秦父这般说,秦夫人紧张地拉住了秦泱。
“泱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爹、娘,你们可还记得第一轮选秀,堂姐落选,在偏院哭了好久。”
秦夫人说道:
“万里挑一,能选上的本就寥寥无几。兰儿是个好孩子,只那方氏逼得太狠,竟因这事奚落了自己女儿好久。”
秦兰是秦泱伯父家的嫡女,方氏是秦伯父的妻子。秦伯父哪里都好,就是过于宠妾灭妻。方氏只有秦兰一个女儿,小妾潘氏生了一儿一女,加上秦伯父的宠爱,方氏自然在府里处处被压一头。忍辱负重多年,将全部心血都用在了秦兰身上。从小就灌输给她一定要进宫,只有这样,整个秦家才能回到我们母女手里。培养多年,一朝落选,别说是方氏,秦兰自己也接受不了。
秦泱接着说道:
“方氏一心想要堂姐进宫,只是为了重得伯父宠爱。这女儿若是封个一妃半嫔的,母家必是会跟着沾光。伯父与爹爹都位居三品,虽说不低,可如今的秦家比起曾祖父那一辈叱咤朝廷的时代已经颓废太多了。哥哥一中探花,为何只得了个六品官,本该属于他的正四品通政司副史,却落到了远远不及他的张丞相的弟弟身上,十年寒窗本不该如此的。爹爹,弟弟也快要科举了。若是女儿进宫了,必是能帮衬秦家一番。”
秦父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家女儿认定的事,谁也无法劝的。秦夫人默默红了眼眶,只能不断拍着秦泱的手。
“娘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只是明天万事要小心,莫要冲撞了贵人主子。”
秦父走进里屋,拿出了一个匣子。
“阿泱,这里面的银票你先拿着,宫里无时无处不需要银子。”
秦泱接过匣子。
“谢谢爹,时辰不早了,女儿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可不能误了吉时。爹娘也早点睡吧,女儿先告退了。”
晚上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浅玉早早就迎了出来。
“小姐快回去管管浅朱那小妮子,这还没进宫呢,就开始乐得满屋子乱窜了。”
浅朱和浅玉一样,都是从小服侍秦泱的丫头。浅玉谨慎小心,浅朱机灵活泼,倒是互补。
“小姐……”
听到浅玉又在编排自己,浅朱不满地探出头。
“这个浅玉,还是改不了爱告状的毛病。”
“好啦,你们两个从小吵到大,也不嫌烦的。这以后要是进了宫,当心你们的脑袋。”
秦泱是非常信任两个人的,自是无话不说。若是入选了,也算是深宫里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秦泱早早就起来了。虽说住在京城,可秦府离紫禁城到底是有一段距离的 。简单收拾之后,秦泱便在浅玉和浅朱的陪伴下离开了秦府。怕徒增伤感,秦泱拒绝了母亲相送。
“泱儿妹妹。”
秦泱回头。
“兰姐姐怎么来了?”
落选后,秦兰大病一场,瘦了很多,如今倒是养了回来。凤眼含春,长眉入鬓,秦泱不禁感叹:如此美人,何必要执着于宫门?
“泱儿,你今儿进宫,姐姐也没什么赠予你的。这对玉镯是我18岁生辰,我外祖母给我的生辰礼,是北疆暖玉制成的,你可不要嫌弃姐姐带过。”
这玉镯及其珍贵,就算秦泱不识玉器,也知道是好东西。她也没有推辞,坦率收下了。她知道秦兰是何意,大家都是秦家嫡女,秦兰今年刚议亲,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就谢过兰姐姐了。姐姐本就身子弱,清早风大,快回屋吧。”
“泱姐姐也太小心了,兰姐姐哪里就这么娇贵呢?”
说话的是潘氏的女儿,两人的庶妹秦棠。秦棠年龄不够,暂时还不到入宫的年纪,因着秦伯父宠爱,对于年长自己四岁的嫡姐秦兰一直不敬。秦兰从小就是不争不抢的性格,也不太愿意和自己这个妹妹计较。可秦泱不是,她当即冷脸。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到底是庶出的,不懂规矩。说的好听你是秦家半个主子,说的不好听,你和你母亲不过是我们秦家的奴才罢了。怎么,你的教引嬷嬷没教你这些吗?”
“泱姐姐,我……”
秦棠语塞。秦泱与秦兰不同,她不敢对其不敬。除了嫡庶之外,秦泱父亲是大房,而她的父亲是偏房,秦家大权并不在自己家。
“传下去。”
秦泱说道:
“三小姐言行有亏,是教引嬷嬷们管教不严。这一月,就先麻烦母亲房里的刘嬷嬷去教教三小姐规矩吧。”
说完,秦泱便离了秦府,留下秦棠错愕地待在原地。后面的秦兰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个刘嬷嬷她是知道的,这个月不要秦棠命,也绝对能给她掉层皮。
出了府,浅朱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真有你的,怎么想出来这个办法的?这下三小姐可有的受了。”
刘嬷嬷最开始是教秦泱规矩的,是秦夫人从宫里请的老嬷嬷。回想起从前挨得戒尺,秦泱不禁打了个寒战。
约莫一个半时辰,马车到了宫门口。刚停稳,钟声想起。
秦泱抬起头。
进了宫门,或许自己与秦家的一生都要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