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叫顾离,游历至日照城,阳光甚好,顾多停留了几日。
但今日卜卦,我将会遇见一个人,与他羁绊,恐有生命之忧,吓得我立即收拾摊子跑路,我的小命可是及其珍贵的。
怎奈依旧躲不过,刚过城门口便遇见了。
我暗自骂了一句“倒霉”,而后悄悄用手挡住脸,混入人群,可千万不要看见我啊。
“姑娘,姑娘留步!”
街上那么多姑娘,我不回头便是了,我加快了脚步,只要出了城门,任他是谁都不能追到我。
怎奈天不随人愿,蓦然感觉,后衣领被谁揪住了,回头一见,得,逃不掉,躲不了,我在心里暗骂:您可别和我有任何牵绊。
“姑娘跑什么?”他揪住我的后衣领,就像扼住了我命运的后脖颈,一脸戏谑。
“放开!”我挣扎了一下,我的命运我自己掌控,你快放手。
许是察觉到我们这样在大街上拉扯确实不好,他放开了我,感觉到自由的那一刻,我深深吸了口气,惊恐道:
“你身后,小心!”趁他回头之际,撒腿就跑。
玩,玩得过姑奶奶吗?踏出城门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灵魂是那般自由,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为了防止再次遇见他,我专门抄小路,避开一切暴露的可能性,拿出平时用来糊弄那些达官贵人来装老成的假胡子,挽起头发再将脸用泥土涂黑,我就不信,还能看得出来我。
我背上行囊,继续往前走,顾老头说让我一直往南走,谁知道南方有什么。
太阳高升,虽有凉风,却还是觉得有些炎热,我看见前方有棵两人怀抱般粗壮的大树,一只马儿正在吃草,树下定很舒爽,心里这样想着,我慢慢加快了脚步。
未到树下时满心欢喜,到了树下晦气不已,看着坐在树底下笑得灿烂的男人,得,现在溜来得及吗?
我忽然想起,我是伪装了的,顾老头都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思及此,我又若无其事般走了过去,假装路过。
却听一声轻笑,回过头,又是那贱兮兮的表情,又是那令人讨厌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姑娘跑什么?”
我暗自啐了一句,然后假笑着说:“我只是有急事,便不打扰公子歇凉了。”
怎料这厮忽然站起身,利落地翻身上马道:“在下也准备走了。”
我迈出的脚步顿在原地,而后收回腿:“我忽然记起,那件事也不是那么急,公子先走吧,我在这里歇一会。”
“既如此,那在下便也再歇息一会吧。”在我渐渐无神的表情中,他下马后站在原地理了理衣袍,而后看向我,标准的贵族微笑:“姑娘去哪,在下便去哪。”
呵,和我杠上了,我揪紧了背上的包袱,面无表情地大踏步往前走,我不生气,一点都不。
“姑娘不是要歇凉吗?”他站在原地,满脸疑惑地喊道。
“歇什么歇,歇够了!”我头也不回地吼道。
9.
后来的日程里,这人总跟在我身后,一会问我这个,一会问我那个,有一日,竟问我他的姻缘。
我随手占卜了一下,脸上漫不经心地道:“你此生无妻无子,薄命多舛。”
心里却在想,这人也太倒霉了吧。
他听后沉默了半日,半日后原形毕露,又追着我问财运,我懒得理他。
夜晚回客栈时我竟遇到了刺杀,那利刃离我鼻尖仅仅一步之遥,幸而他及时出现,徒手握住刺向我的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铁锈的味道在空中弥漫着。
我震惊地望向他,却见他夺过刀,眨眼之间,黑衣人便已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他拉着我跑了好久好久,看着他的背影,我在想,如果,他的目的不是天命师,如果,这不是一场戏,或许我会爱上他吧,毕竟救命之恩。
可惜,没有如果。
“够了。”我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投下的影子那般单薄渺小。
“风止,或者说太子殿下,你演的累不累?”
风止愣住了,他背对着我沉默了好久,血从他的手中慢慢流淌而下,我闭了闭眼:
“苦肉计,太子殿下好手段,我不会跟你走,你所要的我办不到。”
秋日的夜晚总没有夏日那般热闹,温凉的风吹过,带来的只是瑟瑟的树叶声,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他突然叫住了我。
“可我不信命,我只信人定胜天,顾离,我不会逼你,你不愿意,我会一个人去查,所办之事,所要守护之人。”
他转身看向我,眼里的倔强深情让我怔了一下:
“我从未想过,传说中可有覆国之能的天命师会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我没有理由让你为我们送命,你走吧。”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挨在一起,就好像是有多么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离开了,命运难违,天命师一脉近乎全亡,且一国兴亡非我一人之力可改,我的身上还有传承的使命,我不敢赌,不能也不允许自己轻易失了性命,即便说我自私也罢。
风止不再跟着我,那日一别,再未见过,直至我游历至南阳城。
半城几乎被烧成废墟,街道上饿殍遍地,人人用乞求的眼神盯着过路人,眼里满是绝望。
我坐在尚算完好的小铺里,老板告诉我,宋玮叛变,祭台血流成河,南阳太子殿下,率一万军士在外抵挡三万敌军,苦撑十日,后尸骨无存。
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我的心像针扎了一般,不对啊,我算过的,他虽命里多舛,但终究活到终老了啊。
我疯了般冲向祭台,早已干涸的血迹告诉我,这场朝代更替有多么惨痛,我失神地跪在地上,我错了吗?
或许老天也觉得这场灾难有些悲痛,竟开始下起了雨。
冰凉的雨打在我的身上,我告诉自己冷静,用师父教给我的回溯之力,看清了所有事情。
南阳皇帝之义弟宋玮勾结外贼,趁风止出征之际,杀皇帝,胁百官,拥己为王。
而风止,我看见,漫山遍野的尸体里,风止跪在那里,满身血渍,南阳最骄傲的天才太子,狼狈不已。
为什么,他应该赢了的,我努力看清一切,看到了拥有与自己无二的脸的人被绑在敌军战车之上,看到了风止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到敌军首领说:
“若想救她,一个人到城郊树林。”
我跪在雨里,泣不成声,竟是因为我。
雨点打在身上,我却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我错了,我太过相信自己,命也是会改变的。
我麻木地跪在那里,终于,雨停了,倒下的那一刻,我在想,天命师一脉,终归是要断送在我手里了。
10.
我用了时间逆转之术,重新开始一切,而这一世的我再也不能使用此术。
终于,我改变了结局,再次醒来时,风止站在我旁边,穿着极为华丽的宫装,看见他的那一刻,我愣了好久,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几日?几个月?或者说一生?
“好久不见。”我看着他,这一世的他不太爱笑,看见我醒过来,立刻弯下腰扶起我。
“什么好久不见,你睡了几日,都快担心死我……我的子民了。”
看着他衣裳上腾飞的龙,看来他要登基了,我笑了笑,道了句:“恭喜。”
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嘴角微微上扬,这或许是我这一世第一次见到他笑吧,我听到他说:
“谢谢你。”
我垂下眼,忍住将要奔涌而出的眼泪,轻轻说:“我有些累了,你去忙吧。”
他离开后,我的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头发缓缓白了,我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竟不自觉露出笑容。
我做到了不是吗?时间回溯所要承受的一切让我活不过十八岁,强行改变一国命运会让我剩下的日子生不如死,止不住的鲜血透过手指落在地上,染红了名贵的地毯。
后来我记得,风止看见我的满头白发,看见一地血迹,跪在我的面前哭得像一个孩子,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内心腹诽穿着龙袍的他,那般好看,怎么能哭得那般丑。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了句:“不要哭,太丑了。”
他似乎被我气到了,抬起头看着我,久久不言。
我率先打破沉默:“过几日便是我十八岁生辰,我还没有见过南阳国的生辰宴,你可以帮我办一个吗?”
他傻傻地点头,太傻了,让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胸口传来的剧痛让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我收回手,叹了口气:“快去准备吧。”
却感觉到腰间被环住,竟是风止突然抱住了我。
我闭上眼,轻轻回抱他,风止啊风止,不要为我难过,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生辰宴之前,我将师父所教以及毕生所学皆写了下来,赠给了风止,除了时间逆转之术,此术代价太大,或者说我怕风止再来救我,便自私一回吧。
南阳国的生辰宴那般热闹吗?
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风止跟在我身后,依旧非常沉默。
我拉过他,指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指着天上的祈福天灯,笑着说:
“你笑一个啊,你看多好看。”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上扬,又是标准的贵族微笑,我低下头,耸耸肩。
无所谓了,这一生应该看不到曾经那放荡不羁的笑容了。
可是谁曾想,风止像是读懂了我的心,熟悉的笑声自耳边响起,我落了泪,他慌了神。
我死了,死于十八岁生辰宴。
我的内里早已坏死,死的时候当是很难看吧。
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看到风止抱着我,嘴里一遍遍念着:“不可能,她可是最有天赋的天命师,不可能……”
我好想告诉他,我是最有天赋的天命师,我做到了想要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