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诗,将乌兰察布草原温柔地晕染成琥珀色,余晖似金纱,轻覆大地。苏日娜跪坐在已然褪色的蓝绸哈达之上,羊毛披肩于风中肆意翻涌,似滚滚浪潮。她的指尖轻柔地滑过马头琴颈部那狼髀骨装饰,那是阿布用最后一只猎狼的骨头精心雕琢而成,十年的摩挲,已让它泛出温润如玉的光泽。
“家人们看,这琴弓可是用三百六十根马尾细细编成的。”苏日娜微笑着,将镜头缓缓对准琴弓根部缠绕的银丝。然而,直播间的弹幕却突然被成片的“危险”刷屏。一阵尖锐的金属蜂鸣声贴着她的耳际呼啸掠过,空气中瞬间弥漫起西伯利亚冷杉树脂被烧焦的独特焦香。
苏日娜惊愕地望去,十七架无人机组成的阵列正气势汹汹地切割着暮色,螺旋桨疯狂转动,搅起的气流毫不留情地卷走了祭坛上的酥油灯。她神色骤变,霍然起身,那如墨般的长发扫过镜头,惊鸿一瞥间,三辆改装后的乌尼莫克越野车正气势汹汹地碾过牧草,粗暴地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陆总,磁场干扰强度已经超出阈值三倍了。”工程师的声音在风中微微发颤,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无人机的锂聚合物电池恐怕……”
“关掉你那些废话。”陆沉野不耐烦地扯松领带,深灰色西装的下摆沾着些许草屑,显得有些狼狈。他抬手调整着耳中的降噪耳机,骨瓷般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随着远处传来的悠扬琴声,突突地跳动着。
当一架失控的无人机如脱缰野马般撞向石砌祭坛时,陆沉野终于看清了那个紧紧抱着琴盒的姑娘。对方跃起的瞬间,发梢轻轻扫过无人机的摄像头的瞬间,监测屏上陡然爆出大片雪花般的噪点。
苏日娜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承载着百年岁月的云杉木琴盒在她怀中发出一声哀鸣,祖传的镶着金边的匕首,也从夹层中滑落而出,上面精致的狼首雕纹,擦过陆沉野那双定制皮鞋。
“你们要埋葬的,可不只是这片草原。”苏日娜将马头琴横在胸前,琴箱侧面用朱砂绘制的萨满符文,此刻竟似在渗血。原来,方才她徒手劈开无人机时,掌心被螺旋桨割出了一道新月形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沾染了符文。
陆沉野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击中。他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搀扶的秘书,黑色袖扣闪过一道冷冽的光。“埋葬?我们这是在建造永恒。”
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划过,全息投影在空中缓缓展开:未来,那玻璃幕墙的观测站将取代古老的敖包,光纤网络会沿着勒勒车辙的痕迹铺展延伸,而那座承载着草原信仰的石砌祭坛所在之处,正标着刺目无比的“数据中心A栋”。
苏日娜突然轻轻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与决然。她缓缓摘下左耳的绿松石耳坠,轻轻按在琴箱的裂缝处,目光坚定地看向陆沉野,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马头琴的共鸣箱要做成梯形吗?”未等陆沉野回答,她便猛地拉响《黑骏马》的最高音,激昂的琴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长空。“因为要装得下长生天的叹息!”
声浪如汹涌的波涛,瞬间爆发。陆沉野的降噪耳机顿时爆出尖锐的警报声,如同绝望的哀号。他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那年在ICU里见过的那道惨白的光。父亲坠楼时染血的西装碎片,母亲绝望中烧毁的蒙古袍残片,所有破碎而痛苦的记忆,都如同被这琴声唤醒的恶魔,裹挟着呼啸而来。
“陆总!”秘书林曼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她身上香奈儿五号的浓郁味道,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鼻,却意外地刺破了琴声带来的强大影响。
林曼上前一步,将征地合同“唰”地展开在苏日娜眼前,玫瑰金美甲轻轻敲打着赔偿金额那一行数字,语气带着一丝傲慢:“这钱,够你买下整个锡林郭勒的马头琴了,你不看下吗?”
苏日娜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琴弓突然横在林曼喉间,马尾弦轻轻擦过那施华洛世奇项链,精致的水晶天鹅瞬间应声碎裂。
“能买得下被水泥封住的草根吗?”她转向始终沉默的陆沉野,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讽刺的笑意,“又或者,您西装第二颗纽扣里藏着的抗焦虑药?”
风,呼啸着卷起合同的扉页,陆沉野在这混乱中,终于看清了琴箱夹层露出的那一小片羊皮纸,上面用陨铁粉末绘制的狼首图腾,竟与他锁骨下方那道烫伤疤痕完全重合。
记忆,如潮水般在这阵痛的迷雾中汹涌浮现:十五年前,那场肆虐的草原大火里,有个身着蒙古袍的女孩,用马头琴弦为受伤的他紧急止血。
“三天。”陆沉野缓缓扯下领带,紧紧缠住了自己流血的手掌,那是接住坠落的琴时,被琴弓划伤的。他的目光坚定而复杂,看向苏日娜,“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你永恒。”
苏日娜正要反驳,却见陆沉野拾起她的绿松石耳坠,轻轻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就在血珠沁入宝石裂隙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陆沉野的虹膜忽然泛起一层奇异的金芒,仿佛有古老的狼魂在他的血脉中猛然苏醒。与此同时,远处传来牧羊犬疯狂的狂吠声,苏日娜惊愕地转过头,这才发现羊群正疯狂地啃食着某种暗红色的野草。
“不是征地那么简单。”林曼突然对着检测仪尖叫起来,声音中满是惊恐,“陆总,土壤重金属超标竟然高达五千倍!”
随着暮色彻底吞没整个草原,最后一架无人机如折翼的飞鸟,坠落在祭坛的东南角。苏日娜缓缓蹲下身,在螺旋桨的残骸里摸索着,终于摸到一枚微型胶囊。透明的外壳里,封存着几颗暗红色的草籽。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盟里老人们曾经说过的传说:当狼首图腾再次现世时,草原将会流淌出痛苦的血泪。
陆沉野的声音,混着冰冷的夜风,幽幽地飘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背光的影子在风中微微颤抖着,仿佛正与体内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进行着激烈的角力。
林曼手中的合同突然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在火焰吞噬金额数字的瞬间,苏日娜看清了每页合同的底纹——那竟是由无数个微缩的狼首组成的锁链,透着一股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该害怕的,是你们才对。”苏日娜将琴弓尖端用力刺入地面,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松香槽缓缓渗出,仿佛是大地的血液。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草原,记得所有被背叛的誓言。”
就在这时,东北方突然传来马群激昂的嘶鸣声,十七匹套着夜光马鞍的骏马,如黑色的闪电般冲破夜色,气势磅礴地奔腾而来。与此同时,陆沉野的卫星电话在此刻突兀地响起。他面色凝重地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苏日娜清楚地听见了毒草培育舱特有的液氮嘶鸣声。
“沉野,是时候给野马套上缰绳了。”电话那头传来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混着嘈杂的电流声,显得格外阴森,“不然,你想让所有人知道,十年前那场大火里……”
话未说完,电话便被猛然掐断。陆沉野转身走向越野车的步伐,第一次显出了慌乱。苏日娜敏锐地注意到,他西装后襟的裂口处,隐约露出一块反着幽蓝光芒的芯片,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当越野车的尾灯渐渐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苏日娜缓缓从琴箱夹层取出真正的祖传之物——半块刻着狼首的青铜虎符。月光如水,洒在符节的缺口上,奇妙的是,她随身携带的绿松石耳坠突然开始剧烈共振。而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第一株血红色的毒草,正倔强地破土而出,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