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镜子反射出我的模样。
乱糟糟的、贴着头皮的散乱发茬，再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我绝望又无力地闭上眼。
“啊——”
白知雅刺耳的尖叫突然响起，紧跟着的是江欺冰冷的嗓音。
“看来，有人没有听进去我说过的话。”
13。
他轻而易举夺过白知雅手中的剪刀，刀尖紧紧贴在她侧颈。
“我不介意再提醒一次。”
白知雅腿都软了，被江欺拎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好不狼狈。
江欺表情专注，宛如一只渴血的吸血鬼，弯唇露出了一个笑容。
听人说，江欺在真动了气时就会是这样。
对方的后果，往往都很惨。
眼看他将尖端一寸寸按进白知雅的皮肤，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别闹出人命，七哥。”
像是被这声“七哥”唤回了些理智，他看我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14。
一众跟班立刻上前扶住了已经站不住的白知雅，将她拖了出去。
他将剪刀扔开，拿出根烟来叼着。
“你倒是心地善良，这样就原谅她？“
我被呛得咳了几声。
他看我几眼，最终一脸嫌弃地打开了窗。
“不是。“我当然不善良。
我不是小说里的什么圣母女主，我想让她付出代价，想让她比我痛苦。
可我总不能让江欺替我承受这样做的代价。
“我只是想亲手让她得到报应。“
15。
江欺玩味地看我一眼，问：“你叫什么？“
“魏晚。“
他又吐了个烟圈，“挺好的名字。以后就叫你小早吧。“
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问：“哪里好了？“
晚，终究是来不及。
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去，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刚想再问，就看见他着急忙慌地缩了回来。
他将烟屁股掐灭，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在空气中挥着手散味儿。
“你快走吧。“
他人口中的“活阎王“，居然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还透着几分孩子气。
我还想问点什么，他直接上前来要将我往外推。
长久的欺凌让我不习惯他人的碰触，我向后一躲。
心里也一沉，转身就走。
“小早。“
我走到门边，他突然低声叫我。
“把头发留回去吧。“
16。
下楼时，我和一个女生擦肩而过。
我抬起头，刚好和她对视。
她连忙低下头躲避，脸颊泛红，神情羞涩。
我认识她。
她叫沈妍，是隔壁班的班花。
一头黑长直，加上黛玉般的身段，惹来无数爱慕者的追求。
但她全都拒绝了。
而且，用的理由全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看着她神色匆匆走进厕所，了然于心。
怪不得江欺赶我走，原来是急着约会。
17。
或许是怕自己的小弟再被人欺负，江欺开始频繁地来找我。
每每他出现在校门口，白知雅都会瞪大眼睛，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
他带着我认识了他其他的几个兄弟。
身材魁梧的大头，青春痘爆发的麻子，瘦高条的杆子……
还有林知风。
林知风的存在很特别。
要说怎么特别，大概他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怕江欺的。
“呦。”第一次见面，林知风用手比划着我的头顶，“还真是小枣儿。怎么跟个男孩儿似的。”
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他一点不像恶霸，长得斯文白净，还带着副像模像样的金丝眼镜。
“真不知道江欺看上你什么。矮矮小小的，看着就不能打。”
林知风总爱用嫌弃的语气这样说，再拍拍我的头顶。
我也总是跳起来反驳：“你看着还没我结实，也不知道江欺看上你什么！”
“江欺啊……”
他故作高深地笑。
18。
跟这帮人混熟了才知道，江欺并不是天天打架的。
更多时候，他们会聚在后巷里谈天说地。
江欺不说，只听。眼里雾蒙蒙的，看不清情绪。
某次，我鼓起勇气问他：“江欺，你的未来是什么样？”
瞬间，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他咬着烟勾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我没有未来。“
说完，他站起身直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反驳。
不会的。
怎么会有人没有未来呢？
在遇见江欺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希望的样子。
所以，我希望他也能看见未来。
19。
一般这种活动，林知风都是不会参加的。
在这一圈人里，林知风是唯一一个还在上学的。
大头总开玩笑说他：“我们高材生可没空，人家是要考大学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头发，他们都把我当男生看。
所以即便我跟江欺抽同一根烟，他们也只是笑着损我。
“小枣儿咋这么抠，连根烟都不舍得买？”
“还是小枣儿聪明，知道我们这里就七哥烟最贵。”
唯独林知风。
他会眯起狭长的眼睛，笑着问我：“小枣儿不会是喜欢七哥吧？”
麻子和大头瞬间捧着肚子笑起来。
“怎么可能！你说这话不怕七哥抽你？”
“对啊，咱们七嫂那么漂亮！”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我低下了头。
再抬起时，撞进了林知风复杂的眼神。
20。
他们一直好奇，我好端端为什么找上江欺。
我撸起袖子，给大头看了手臂上被白知雅烫出的烟疤。
他们瞬间炸了锅，问我想怎么做。
那架势，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打架了似的。
我说，我只想让白知雅道歉。
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婊子，我妈也不是。
真正错的人，是白庭。
可白庭身居高位，就连警察都拿他无法。
单凭我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大头咬着牙，半天憋出句“畜生”。
我抬头去看，他居然红了眼眶。
多可笑啊。
有些人在外人看来劣迹斑斑，却有血有肉讲义气。
有些人光鲜亮丽，实则坏到了骨子里。
“这事儿，江欺说不定有办法。”
林知风靠着墙站着，轻声说了一句。
眼神落在我小臂上。
21。
在林知风的撺掇下，我约了江欺在校门口的奶茶店碰面。
大概很少踏足这样的地方，他走进来时差点同手同脚。
我点了两杯珍珠奶茶，给他一杯。
他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我。
“你认识白庭吗？”我有些没底气。
江欺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冷笑一声。
我鼓起勇气，接着说：“我想揭穿他的真面目，让大家知道……”
我还没说完，就被江欺打断：“你知道上一个想这么做的人，现在坟头草多高吗？”
我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良久，我说：“我知道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他叹了口气，揉乱了我一头发茬。
站起身，去前面点了两杯奶茶。
我听见他贴心地嘱咐，一杯不要珍珠，换成椰果。
不爱吃珍珠的，是沈妍。
22。
我几乎是逃出了奶茶店。
蹲在路边，感觉有些委屈。
班级里两个同学路过看见了我，立刻避之不及地走远了。
我苦笑一声。
那些不明真相的同学的异样眼光。
公告板上匿名的辱骂污蔑。
无孔不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肮脏字眼……
我又怎么能算了？
如果我都能算了，那么我的妈妈呢？
谁又会为了她的尸骨哭泣？
“别哭了。”
林知风在我身边蹲下来，用手将我发梢理顺。
我还以为，我早就丧失了哭这种能力。
23。
他把我带进店里，重新点了两杯奶茶。
江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拿着两杯奶茶去找沈妍了。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跟着江欺吗？他是因为我才被开除的。”
原来江欺并不一直是现在这样。
曾经的他，也是个“高材生”。
也是被家长老师夸过“清北苗子”的尖子生。
江欺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而他的母亲，事后遭到报复，死状惨烈。
从那一日起，江欺改了他的志愿，立志要接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警察。
他打的那些架也并不是寻衅滋事。
某日，他在后街遇上了被堵的林知风。
“我是林巍的私生子，江哥不知道。他替我收拾了林巍的人，之后林巍就对学校施压了。”
林巍，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
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江欺爸爸那件案子，跟白庭有没有关系？”
24。
走在路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脑中想着林知风的话。
“江父当年要抓的人，就是白庭。”
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与我肩膀相撞了一下。
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
一片黑暗。
再醒来，是在一个废弃的厂房。
面前几人见我醒了，便都狞笑着朝我走来。
“确定是她？怎么像个男的？”
“肯定就是她。这么多年了，江欺就没收过女的，她跟江欺肯定有点什么！”
“上次他打得老子肋骨现在还疼呢！今天老子非得尝尝他的人什么滋味儿。”
一个老大样的人摩拳擦掌，朝我伸出手。
我手脚都被绑着，只能扭着身子躲。
衣扣被撕开，几双手在我身上掐揉出青紫。
我心中冷笑，这些人抓错了人还不知道，要说江欺的人，也该是沈妍才对。
眼看着他的手越来越向下，我放弃了反抗。
或许我这辈子就是该活在黑暗里吧。
25。
“看来上次没打死你，你不太满意？”
紧闭的大门被暴力踹开，大头第一个冲进来，身后跟着江欺。
他手上甩着串钥匙，面上又露出了那种嗜血的笑。
绑我的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江欺先出了手。
他一把抓过离他最近的一人，猛地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那人软了身子，跪倒在地上，嘴角竟然渗出了血。
他手上根本不是什么钥匙，是做工精致的指虎。
剩余几人终于反应过来，跟江欺他们打成一团。
很明显，江欺占了上风。
他打架的动作利落漂亮，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应该与江父脱不了关系。
紧要关头，那老大朝着江欺冲了过去。
我看见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晃了下。
“刀！”
我喊出声的那一瞬间，大头一个箭步，挡在了江欺面前。
26。
大头伤在左腹，不过好在没伤到重要器官。
医院里，江欺看着护士给我身上的淤青上药。
我抬起头看着他，问：“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样吗？你爸爸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吧？”
他沉默良久，勾起一个凉薄的笑。
“自从我退学那天起，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去看他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自那天不欢而散后，我与江欺他们有一个月未见。
我去医院看过大头，他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都是兄弟，我也没想那么多。”
我给他买了个果篮，祝他早日康复。
后来再听说江欺，是隔壁学校的人说“活阎王”居然回来上学了。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像碳酸汽水升腾的气泡。
27。
像江欺这样的人，从来不长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沈妍只是玩玩，就连我也是这样想。
直到那天，我在厕所隔间中听见沈妍和朋友们的对话。
她语气娇羞，带着隐隐的炫耀，“我就随口跟江欺提了一句，说我觉得学习好的男生很帅。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为了我回来上学。”
“哇！妍妍，我看江欺是真的被你给收服了！”
“是啊，听说之前他们老师校长都劝过，还不如我们妍妍一句话顶用呢。“
“上次他还为了哄你给你买了奶茶呢！听人说，他可是最讨厌去奶茶店这种地方了。”
听着那些人的假意吹捧，我死死咬住了唇。
胃里突然泛出恶心。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28。
这天江欺突然找我，说放学后在后街见。
我如期赴约，看见了乌泱泱一群人。
有刚拆了绷带从医院来的大头，还有一直忙于学业没露面的林知风。
和几乎没了影踪的江欺。
他居然穿了校服。
直到看见他动作熟练地掏出根烟点上，我的心才有了落到实处的感觉。
我走到他面前，透过烟雾看着他瘦了许多的下颌轮廓。
最后一次吧。我想。
我朝他伸出手，“我也要。”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给了我一根新的。
我机械地接过，点上一根，走到角落里。
他的烟比那些劣质烟要好抽许多，可我却觉得鼻腔酸涩。
他开口：“今天，咱们最后聚一次了。我还想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29。
他把烟从唇间拿下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烟灰，向巷外喊了声“过来”。
穿着白色纱裙的沈妍从墙角拐进来。
如同一只迷途的小鹿，跌撞进江欺怀里。
仿佛找到了避风港湾般依赖。
其他人纷纷开始起哄，乱叫一通，朝着沈妍叫嫂子。
她瞬间涨红了脸，将头埋进江欺胸膛。
烟雾熏红了我的眼睛。
她转头间看见了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她朝这个沉默的角落走来。
“我也想试试这个。“
她指着我唇间的烟。
我没动。
江欺朝这边走来，揽过她的肩膀走开了。
我听见他说，女孩子家家别学这个，对身体不好。
30。
一群人叫着要江欺请客喝酒。
江欺心情很好似的，答应着，被人群拥着往外走。
在人潮间隙，我说了句“我不去了”。
江欺好像没听清，往我这边侧了侧身子。
沈妍瞥我一眼，拽住了江欺说着什么。
我转身就走。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多好笑。
我以为的特殊待遇，都不过是顺带而已。
在奶茶店见面，其实是为了给沈妍买奶茶。
回学校上学，不过是因为沈妍喜欢。
在女厕所救下我，也不过是与沈妍约会顺带的。
我以为他默许我跟他抽一根烟已经是特权了。
可他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会说，别抽，对身体不好。
31。
那之后，我与江欺彻底没了联系。
学校里的人大概是被他警告过，没再欺负我，只是会用看鼠虫一样的嫌恶眼神看我。
我也乐得清静，安心学习。
之前因为被白知雅欺负掉下去的名次慢慢升了回来，甚至隐隐有挤进年级前十的趋势。
成绩好了，身边的好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平日里对我漠不关心的老师会对我的身体嘘寒问暖，并叮嘱我如果再被欺负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
就连一向清高的班级第一也会在自习课时来问我题目。
同时，我也在尽我所能地搜集白庭的证据。
高考后，我要在社交平台上说出我遭遇的一切。
32。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可高考前，沈妍找上了我。
她轻皱着眉，咬着下唇吞吞吐吐问我：“魏晚，虽然我知道有点勉强，但你……能不能把头发剪掉？就像原来那样。”
那时我的头发已经到了耳根下，黑密油亮，再不会被人认成男孩了。
我声音冷下来，“为什么？”
她捂着嘴巴，眼里隐约冒出些泪花。
“你知道的，除了你，江欺从来没跟其他女生走得这么近。”
“以前你像男孩子一样，我还能骗自己，可是……”
她哽咽着，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走廊里的人都聚了过来，窃窃私语着，还有人举起了手机。
“对不起，我知道我太无理了。可是他们都说江欺喜欢你，我也会没有安全感。“
“你能理解的，对吗？“
人群开始对我指指点点，销声匿迹许久的恶语再度出现。
我笑了笑，“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再看她，我转身进了教室。
33。
我没想到，江欺会找到我。
在校门口的桥上，他架着手臂，校服袖子撸到手肘。
唇间的烟闪出明暗的火光，照亮他好看的五官侧脸。
“今天妍妍找你了？“
他转过头来，看见我的头发时愣了一下。
我心中只剩下无边的平静，好像失望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还是没忍住，在夜色里红了眼眶。
“她哭了？”
我难堪地扯了下嘴角，“其实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把她惹哭了。”
江欺没说话。
“她让我剪掉头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心脏不争气地缓缓加速。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发顶，叹息着叫了声“枣儿“。
我垂下目光，退后一步。
“我明白了。“
34。
校门口的理发店很多，我随便冲进一家，说我要剪头发。
老板问我剪多短。
我用手指圈了两厘米。
“呦！你一个女娃娃剪那短做啥！不好看嘞！男孩子都少有那短的。“
他当我是叛逆期了。
我摆摆手，让他尽管剪。
“好漂亮的头发。“理发大叔的手掌带着茧，从发顶摸到发尾。
我突然想起了阔别已久的爸爸。
“别哭！叔给你剪的保证好看！“
头发一缕缕飘落，像我对江欺的感情。
他救了我好几次，我是该感谢他的。
这一头头发，也算是还了他。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35。
从理发店出来，江欺就在门口守着。
我抓着一把头发给他看，问他：“我能走了吗？“
他手指轻轻抬了抬。
最后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转身时，我隐约听见一句话。
对不起……
36。
我高考发挥得不错，报了个外地的大学。
离这里的人和事都远。
林知风找到我，说江欺考上了本省最好的警校。
而他自己则报了本地的大学，离江欺挺近。
他问我，还想报复白庭吗。
我说：“怎么不想，我做梦都想。“
我给他看了我搜集到的证据，白庭跟我妈的聊天记录，和他出入咖啡店的监控。
老房子早就拆了，里面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了。
林知风告诉我，这样做太危险。
“你的帖子发出去多少，白庭就能让人删多少。反而还会暴露你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你也要劝我算了吗！“
我情绪有些激动，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林知风像是在躲什么人，拉低了帽檐匆匆离开了。
留下一句“江欺说了，这件事他来解决“。
他转头时，墨镜遮掩下的眼眶露出青紫的痕迹。
37。
我去报道那天，江欺没来。
林知风帮我搬了行李，解释说：“江欺他们新兵特训，不让出校。“
或许是早有预感，我并没有多失望。
进站之前，我最后一次环视这座小小的城市。
这里的记忆大多不美好，却是我此生唯一的故乡。
火车开动前，林知风从窗户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这是江欺托我给你的。“
“小枣儿，有空了就回来看看。“
我打开盒子，却因手抖几次拿不稳。
是一条项链，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38。
我第一次见到江欺的字迹，出乎意料的凌厉好看。
“那次你问我，你的名字哪里好。我想说，你爸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大概是想告诉你，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吧。“
“从今天开始，每一天都是你新的开始。“
旁边的大娘递过来一张纸巾，担忧地看着我。
我接过来，才感觉脸颊湿乎乎一片。
“小姑娘，一个人出门念大学吧？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家啊……“
我朝她笑笑。
“不过慢慢就好了，毕竟一开始嘛，不适应也正常。“
那一刻我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39。
我曾数次想问江欺，对我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丝特别？又或者只是像对大头他们一样，当兄弟看待。
我也想问他。
你那次来奶茶店赴约，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沈妍。
想问他为什么纵容我跟他抽一根烟。
为什么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叫我小枣儿。
……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问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重要吗？
又或者，江欺早就给过我答案了。
40。
我没听林知风的话常回去看看。
我选的专业很忙，经常早八晚十二，节假日也要泡实验室。
一天傍晚我吃过晚饭，回实验室的路上接到了林知风的电话。
他告诉我，江欺和沈妍分手了。
据我所知，他们俩分分合合，纠缠了有两年。
我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情绪，只淡淡“哦“了一声。
林知风支吾了两句，问：“小枣儿，其实你喜欢过七哥吧？“
我没否认也没承认，“所以呢？“
“其实，他说他——“
电话那头一阵骚乱，之后被陡然挂断。
我隐约好像听见了江欺的声音。
41。
大三暑假，我回去了一趟。
是为了一些档案的事，只定了两天的酒店。
林知风不知道从哪知道的消息，大半夜跑来叫我喝酒。
几年不见，他长胖了点，抽起了跟江欺一个牌子的烟。
见我一直看着，他抽出一根递过来。
我回过神，摆摆手。
“不了，我早戒了。“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很快恢复如常。
“你知道吗？江欺又找了个女朋友。“
林知风喝多了，嘴上开始没个把门儿的。
“叫夏青，也是警校的。我见了一面，一头短发。“
“……跟当年的你有点像。“
“是吗？“
我顺了顺及肩的发，应和道。
再回头，林知风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42。
毕业后两年，老家出了个大新闻。
白庭被捕了。
贿赂、贪污、故意杀人、袭警……
数罪并罚，判了死刑。
听说出警带队的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重启了他爸的警号，说要报仇。
授勋会上，有人问起他曾经当混混那段经历。
“那时候你怎么突然就迷途知返了？“
视频里，江欺沉默了会儿。
“因为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女生。她教会我，无论生活再烂，从现在开始都不晚。“
其他人纷纷打趣，问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43。
毕业后，我选择留在大学的城市发展。
我在单位附近租了个房子。
回老家收拾东西这天晚上，我接到了江欺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语气含混不清，反复叫着“小枣儿“。
之后有另一个人拿过电话，报了个地址。
“江哥喝醉了，一直喊着让嫂子你来接呢。“
他们把我误认成了夏青。
44。
灯光昏暗的KTV包厢里，江欺歪倒着靠在沙发背上。
看我过来，他迷蒙地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刚走近，他猛地捉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要箍碎。
“我早和沈妍分手了。”
我张了张嘴，又合上。
许久，我找回自己的声音，晦涩沙哑，“为什么？”
他闷头又喝了一大口，“她嫌我不会哄人。”
又抬头看我，“你教教我，怎么哄女生？”
他语气委屈，不见曾经的傲慢冷淡。
原来在爱里，江欺也不过如此。
我心里很疼，手腕也疼。
或许是可笑自己追逐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也会爱而不得，为了某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总之，我笑出了声。
“江欺。”我把手轻轻放在他发顶，像他曾经做过那样，“下次哄女孩子，别忘了给她买奶茶。”
爱你的人会被一杯奶茶哄好，不爱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看不到。
那天我没有送他回家。
我从他裤兜摸出手机，随便找了个同事的电话打过去，叫他来把江欺带走。
我想，以后我不要再送他回家了。
45。
那次我走，不是林知风来送我。
江欺自己来的。
他剪成了寸头，看着稳重许多。
“其实我当警察，一半是因为我爸，一半是因为你。”
站台上，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这些话就不用说了。这么多年了，都往前看吧。”
江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难过。
我与他对视着，心里却再也没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半晌，我转身想走。
“你知道吗，抓捕白庭的关键线索其实是林知风提供的。”
“他冒着被林家灭口的风险，一点一点从林巍那刨出来的。”
我突然回想起那次见到林知风，他墨镜下的伤痕。
我走上车厢，低声说：“祝你和夏青幸福。”
因为沈妍辜负了我，就别再因为我辜负夏青了。
46。
一年后，我收到了江欺的信息。
他说他要结婚了，问我要不要去。
我本来打好了拒绝的短信，可林知风的信息同时弹了出来。
他说，他可能要出国了。
最后，我还是请了两天的假，买了车票。
婚礼前一天，林知风带我参观了现场。
他是伴郎，仍然是那副金丝眼镜，跟白西装倒是很配。
林知风告诉我，新娘不是夏青。
“但这个人……你也认识。”
说话间，江欺走过来。
大概是刚值完班，他身上警服还没换。
他身后，跟着穿白纱裙的沈妍。
一起跨越炙烈青春的情侣如今终成眷属，成就一段佳话。
可我怎么也没办法送上祝福。
或许是想起多年前，深夜的理发店，那一簇簇飘落的头发。
47。
婚礼现场，我只端了杯酒站在角落里看。
新娘新郎互换戒指，而后新娘扔出捧花。
林知风疯了似的窜到最前头，抢在所有人之前紧紧握住。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他将捧花递给了旁边一位伴娘，送上祝福。
我没看完就溜了出来，没想到林知风一直跟着我。
他拦住我，问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是因为江欺吗？”
我迎上他受伤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不能答应你，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跟你成为恋人。”
“你可以叫我小枣儿，也可以找我喝酒。”
“我们依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48。
我延长了假期。
林知风出国那天，我去机场送了他。
像以往他送我的每一次一样，我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看着我，愣了下，“小枣儿，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笑了。”
我摸上嘴角，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细纹。
“那我以后多笑笑！”
我又勾起唇角。
“以后我回来，还能找你喝酒？”
我推着他进安检，答应道：“这是你的专属特权！”
他拐进安检口，再看不见了。
我轻声说了句“谢谢”。
49。
几个月后，我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是沈妍。
她向我道歉，说当初是自己年轻不懂事，不该逼我剪掉头发。
我回她。
没关系。
那时候我也有些越界了。
我也该道歉。
或许在知道兜兜转转之后，江欺还是选择了沈妍那刻开始，我就与曾经的自己和解了。
没关系，魏晚。
就从现在开始吧，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