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焕文带着董未央前往归德镇守使公署时,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天施罗德带着吴章文四处寻遍了开封城,可是那帮偷马贼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了。
更可恨的是卫狗这个人,当天收了他,晚上就玩出这样的事情来,众人都将罪责直指与他,甚至吴章文下发一百零八县通缉令,抓住卫狗立即押解开封。
即便如此,依然杳无音讯,在第五天的时候,李焕文终于决定还是先处理德国物资运输一事。
归德镇守使公署将特派员协办处定在了山东河南交界的老鸹岭下,这个地方名字听起来不怎么好,但却是山东河南的交通要道,千里运输线唯此一点遮天蔽日一线天。
况且,此岭中土匪甚多,当年白朗起义后流窜山东的巨匪刘黑七就在这座山里,不过,好在成慎在此地威望极高,任凭刘黑七恶名在外,也不敢打德国公使的主意。
物资源源不断从济南、青岛运出,海路那边日本海军管控极严,陆路方面又因为各种原因只能选择取道河南,所以,近日以河南督军府名义对外发布的来往电文足有一尺多高。
可是河南这边也有一些障碍,比如,陆路全部被封锁,商贾们的来往却被死死的按在了归德城外,一连的十几里帐篷草席将城外布置的跟难民营似得。
李焕文一边要处理公务,另外一边则以河南督军府的名义尽量疏通,以保证商贾货物流通,于是,一堵一疏之间,便渐渐的产生了些矛盾。
这些商贾有些做的是鞋帽衣服的生意,自江南以来即便再往这放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碍事,可是有些则不同,就比如其中有一家,急等着回去发货,可是谁也过不去,这可把老板给急坏了。
某一日,协办处门口忽然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衣着打扮光鲜,却个个都是面容憔悴,举着牌子排成长队一涌而来。
协办处里,李焕文正在看公文,有人来报,于是立时起身便要出门,施罗德却着急忙慌的进来了,一身的黑色西服被挤的乌七八糟,一进门就连连跺脚。
“野蛮人!”施罗德一边说话,一边往地上啐了一口,抬头却看见李焕文,严肃的脸上捎带着微微的怒色。
“施罗德,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人早就通行了。”李焕文将手里的文件往案子上一按,脸色铁青的说道。
施罗德心下一凛,连连点头,洋人们天生的乐观让他耸了耸肩,随即凑了过来神秘的说道:“长官,日本方面有动作!”
“哦?”
“今天早上,青岛传来消息,日本方面为了为难我们,已经驱使众多商贾前来归德,怕过不了两日,这归德城外的人至少再增加五倍以上!”
李焕文听完这个消息,后背一阵阵发凉,原本与德国协商运输的事情就是瞒着老百姓进行的,可是这日本人故意使坏,万一再激起民变,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天灾之中必有人祸,说的一点不假!
“另外,我们已经注意到一个人,他就是日本方面鼓动闹事的带头人!”施罗德办事极为缜密,向上级汇报之前,所有问题都已经有了相对的应对办法。
施罗德所说的那个带头人是个高大的黑粗汉子,打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双肩晃晃悠悠,与一般的商贾截然不同,李焕文眯缝着眼看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汉子往正堂一站,眼睛也不瞧着堂上的人,双手一背,鼻息中冒出一声:“哼!”
正在此时,董未央端着一杯参茶进来,近日李焕文工作极为辛苦,每日早上必要饮上一杯浓茶方能醒神,所以,董未央特意找人寻来了人参煮了茶。
可这参茶往桌子上一放,董未央便说了一句话:“怎么是你?”
那汉子也愣住了,再看正堂之上端坐的那人,虽说略显憔悴,但这辈子打死也不会忘了他的。
“啊,是李长官!”
李焕文在董未央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他。
“袁五,你这是要干什么?”李焕文说话极为平静,却在袁五听来威严的很。
袁五便是那个前些日子跟卫狗一起被抓的大烟鬼,那个时候他只等着前往交货,匆匆拜别之后便从此音讯全无,最近把货物交割了不说,还收到了一个大订单,正兴冲冲赶回去收货呢,结果,到这给堵住了。
他是个爷们脾气,生来又仗义疏财,为人豪情万丈,见众多商人都被困于此,便极不耐烦,索性拉了人去归德镇守使公署闹事,可是那边却根本不理这茬,说是新来的特派员管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个特派员竟然是自己的旧相识。
“李长官,我们的都被堵在这好几天了,在这样下有的人的货都得烂掉,您开开恩,放了我们去吧!”袁五说话直,一开口就是满腹牢骚。
“啪!”李焕文猛拍桌面,张口便要怒喝,却忽觉腹中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随即轻飘飘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这两天可把归德府上的人忙坏了,又是中医,又是西医,河南督军府甚至连夜派来医官,却依然不见效,最后施罗德甚至不惜动用紧急联络电台从北京调了一个医生前来,这才给李焕文找到了毛病所在。
“长官情绪不稳,又兼之太过劳累,一时血压上升才导致的昏厥,另外,多注意饮食,长官的胃病可不轻。”医官是个德国人,满脸金黄色大胡子,说话的时候眼睛一抖一抖,看起来经验极为丰富。
他在中国呆了很多年,给各种各样的将军高官看过病,像这等病几乎比比皆是。
“施罗德。”李焕文醒来之后,略微感到虚弱,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施罗德闻听,立刻凑了过去,董未央连忙扶住他的后背,轻轻的抚着。
“那些后续的商队到了吗?”
“已经被吴队长堵在城外了,你放心。”
吴章文来了,这对于李焕文来说是个好消息,自己手底下没有把利剑还真不行。
“你去确认一下名录,必须要拉走的拉走,不能拉走的就地销毁吧,在这样下去,这差事怕完不成了。”李焕文轻拍施罗德的肩膀说道。
施罗德出门的时候,袁五刚巧进来了,一进门看见李焕文醒了过来,三尺高的汉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袁五!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子还没死呢!”李焕文话说的严厉,实际上语气上却捎带着调侃。
袁五抬起头的时候,满脸泪水,见李焕文并未责怪自己,于是便自个扇起了自个。
“长官,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都是我把您给气成这样的。”说这话,袁五的泪水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实诚汉子不做假,这泪是真泪啊。
他这么一闹,把整间屋子的人都搞的悲伤不已,想李焕文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才来归德几天,就落下这么个病,都是他妈这帮见钱眼开的商人闹的!
正巧,吴章文进来了,一见竟敢有人在长官面前哭诉,上前就要抓捕,李焕文连忙制止了他。
此时,施罗德拿着一份名录进来,似乎有事商量,李焕文屏退左右,只剩下董未央和他们二人在屋子里了。
顺着名录往下看,施罗德把最重要的物资都圈了圈,剩下的都准备销毁,唯独有一样,却打了个问号。
“这是石油开采机械,重量大,运输难。”
李焕文听了这话,脑子里忽然转了转,顿了一会后,随即朝着门外说道:“叫袁五进来!”
袁五一进来,就跪倒在地,董未央连续呵斥他都置之不理,就是不肯起来。
“袁五,我且问你,你是做石油生意的吧?”李焕文问道。
“是的,小的是做这个买卖的,不过都是倒卖而已,陕北出油,量也不大,每次得了单子都是四处收罗些的。”
“当地可有重型机械开采吗?”他又问道。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都是土办法,还是大清国的时候,一个洋先生留下来的玩意,不过那些玩意……哎,都把好油给浪费了。”袁五说的痛心疾首,李焕文听了却喜上眉梢。
“我给你一批石油开采机械,你回去办个采油厂如何?”
“啊?!”袁五显然没有意识到李焕文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说实话,他做梦都想有自己的采油厂,可是一来没钱,二来则是没人,也不好弄啊。
李焕文看出了他的疑虑,转头看向施罗德,沉吟片刻说道:“这些机械多少钱可以卖给我?另外,是否可以派些技术人员同去陕西?”
施罗德早些时日听说美国美孚曾经去陕西开过油矿,但都失败了,原因不明,但中国这种事肯定跟地方上有关系,既然这里有个熟门熟路的人,那自然再好不过。
“行,没问题。不过……”
李焕文瞧了瞧他,示意往下说。
“这些机械一分钱不要,长官负责运输即可,但我想德国政府恐怕会需要占一些股份。”施罗德是个典型的军人,他并不同于在中国的商人,你给他点钱,他就贱卖了自己的设备,他要保护的也是国家的利益。
“多少?”
“五成!”
施罗德一句话,便如空手套白狼一般,把李焕文给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