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此次来洛,一是他的《殷周制度论》刚刚完结不久,便听闻河南出了一座豫州之鼎,他兴趣盎然,历史上盛世时曾不断出现所谓祥瑞,这一次却与众不同,莫论什么盛世,只怕更是凋敝些才更符合当今之中国现状。
二是他奉了逊帝宣统的传召,特来拜会这个李焕文。
只是令他遗憾的是大鼎坠入了涛涛黄河,只怕想见它就只能去龙宫探访了,索性也便放弃了,主要是他自己也不信,那豫州之鼎是真的。
不过皇帝的诏命特必须履行,在王国维看来,国家是满是汉并未如外界那般揣摩自己的那样是个清朝遗老,既然研究历史,而且又有了大成就,他更看重的是中国文化的延续而已。
所以,自踏入李焕文的房间开始,他便如一个老学究一般讲起了自伏羲之后,几千年中国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可是,在李焕文听来,这些玩意似乎与自己相距甚远,更加之一些玄之又玄的所谓文化,更让他头疼不已。
“先生,您可否说说这些故事到底想说明啥?”
王国维一代大儒,见李焕文有些不耐烦,倒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李将军,军人何时始为军人?职责使命又将寄予何处?”
“军队属国家统治力量,军人也由此诞生,其他的,倒不知道了。”
“哦?那中国军队与外国列强的区别又在哪里?”
“大概一个是重在防御,另一个则崇尚进攻吧。”
“既然如此,同样都是国家,同样都是统治力量,又为何出现如此天差地别?以至于我泱泱天朝竟然沦落百年耻辱?!”说到这句话时,王先生已经有些激愤了,看得出来,民国初年那些文人们都是有一些古风的,清高自傲躲避山野,却仍以国家为重。
“不知,请先生赐教。”
王国维看了李焕文一眼,随即转过身去,望向窗外,许久都未说一句话,直到李焕文等的都有些急了,他才缓缓道来。
“中国文化传承千年,古代诸如两河流域、古埃及、古印度以及中国并称四大古文明,如今,尽皆凋敝,唯独剩一中国,这又是何故?”王国维没有回答,却是反问。
“或许是中国文化有能够保证传承的能力吧。”关于中国文化的道道,李焕文并未思考过多少,他真正接触文化,也只是从德国开始的。
“对!孺子可教也。中国之文明延续正是因为其自身有传承的机制,这才有了华夏族绵延千年的伟大!那为何其他三大文明却没有呢?”王国维越说越快,脸色也逐渐便的赤红。
“两河之楔形文字,古埃及之象形文字,古印度之释迦摩尼,尽皆消亡,华夏文明独树一帜,今虽暂时沉沦,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再掀辉煌!因为,在中国,文化是持续的,是有架构的,中国人至死都相信一句话,并终其一生都在按着这句话履行人生!”
“那句话?”很显然,李焕文被王国维的话语打动了,此刻正处于迷茫即破时期,捅破那层窗户纸正需有人指点,而这个人,很明显便是站在眼前的王国维!
王国维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双眼直视着他,这一眼,让李焕文立刻感觉到似乎眼神之中有一股涓涓细流正绵延不断的传递到自己的内心!
恐怕这就是中国文化之中言传身教的力量吧!
“《大学》开篇名义言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王国维轻缓的说出了这句话,李焕文之前倒是知道,可是此刻却浑身一震,似乎这句话从王国维口里说出来那一刹那,自己恍然间便领悟了其中的道理!
一个看似平淡却充满智慧的道理!
王国维留下这句话后,又拍了拍李焕文的肩膀,便要飘然远去了,临出门时,扭过头冲李焕文微笑道:“李将军若有所思而不能自解的,尽管来信,我自当为君解之。”
“先生且慢!”李焕文立刻追了上去,深深一鞠躬后,抬起身来,却是一脸的孤寂。
“先生,焕文平生戾气太重,前些年杀人无数,却也失去了众多好兄弟,焕文愚钝,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但这天下之大之乱,除了杀伐决断,再无他法可以使用了,听闻先生刚才一席话,令焕文茅塞顿开,所以,焕文想拜先生为师,请先生收下!”
李焕文一腔肺腑之言说罢,竟生生的跪倒在地了。
王国维先是一惊,随即转喜,赶忙扶起了他,说道:“李将军大才,若能收你为学生,在下当然欣喜,但毕竟在下是个老顽固,对于披坚执锐的军士来说,我等的学说毕竟有些掣肘,但也可如此,将军日后若有何问题,随时来信,我与你做个书信挚友如何?”
王国维倒也不是推辞,一个研究故纸堆的遗老,和一个面对千军万马毫不惧色的军人,两个人一师一徒,确实看起来极为别扭。
“如此,甚好!日后焕文定以师礼待之先生!”又是深深鞠躬。
“哈哈哈……”自古文人多狂士,此话一点不假,王国维虽说身板羸弱,但其笑声却穿破云霄令人震惊。
目送王先生离去,李焕文痴痴站着,脑子里一直在翻来覆去思考着他的每一句话。
“哦,对了,我与你介绍一位好先生,将来必可栽培你!”走到大门口的王国维忽然转身笑道。
“何人?”李焕文疾奔而下。
“海宁蒋方震,我的小老乡,现在欧洲考察,我与他交情不多,但可以作为引荐,想必他会欣然应允的。”
王国维这一次真的走了,头也没有再回,轻飘飘来,轻飘飘去,拂袖之间留下经典数句,却让李焕文沉默良久,而后终身受用。
“谁是蒋方震?”李焕文面对陈信人等问道。
众皆默然,片刻,陈信忽抬头道:“莫非是保定军校校长蒋百里先生?!他是浙江海宁人,却是与这王老头是同乡的!”
陈信的话正印证了王国维所说的小老乡一言,看来便是不假了,李焕文心花怒放,若真的能拜蒋百里为师,那也算是聊表对况裕达的崇敬了。
陈信初时不信王老头能推荐文哥认识蒋百里,可是后来听李焕文讲出屋子里那一番华夏文化之延续问题的话后,他这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哎,管他王老头还是蒋老头,下一步,咱是不是该去杀范文轩啦?”刘四毛急不可耐的吼道。
“对,文哥,我跟四哥都商量好了,今晚上就动手,我翻进去开门,四哥看住家丁,咱到时候三下五除二就……”马天立即附和道。
李焕文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摇了摇头。
“下一步,我们去豫北道上任!”李焕文斩钉截铁的说道。
“啊?那仇不报啦?”
“是啊,招弟嫂子还没找到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说话,雒阳楼门口却突然凶神恶煞的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是杏眼直瞪的王思懿,另一个则是娇羞可人的董未央。
“李焕文,我就知道你在这,学校一帮学生等着你呢,你这几天死哪了?!”一上来,王思懿便是一通咒骂,其气势一点也不比陆招弟差。
董未央站在一边难以置信的看了王思懿一眼,明明是她告诉李焕文在雒阳楼,怎地变成了她明明知道了,再说,即便如此,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啊。
围着李焕文的一帮小子见又来了个河东狮,连忙巴拉巴拉脑袋躲一边去了,文哥女人缘好,兄弟们不敢多言,怕再多言,也是一番大道理甩到了脸上。
“哦,是王教员,请进,这个,我已经之前跟校长说过了的……”李焕文话没说完,就被王思懿给打断了。
“胡说八道,校长今天还托人问我父亲,询问你的行踪呢,哦,我知道了,听父亲说你不日就要去豫北道上任了,对吗?升了官了,不记得自己是教员啦?!”说着话,王思懿便迈进了雒阳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李焕文则乖乖的站在一边,这场景,河东狮也不过如此。
“我不是……哎,不对啊,你,起来!凭啥教育我啊?我又不是你学生!”被她这一通乱骂,李焕文差点被绕进沟里去了,可是自己这么一喝,却把其他人给吓坏了,刘四毛眼睛直溜溜的瞪着,心下说道:坏了,招弟嫂子有继承人了。
“凭啥?!就凭这个!”王思懿一巴掌拍出一张纸来,上面大大的印了三个字:任命状。
兹任命王思懿为豫北道怀庆府保安司令部书记官。民国八年六月八日。河南省督军署。
李焕文扫了一遍任命状,上面红红的方印证实此事不假。
“就你?还当我书记官?!”李焕文瞪着王思懿,嘴上没说,心里却道:这他吗不是胡闹嘛!
“还有我,我是王书记官的副手!”董未央兴奋的举了举手。
天哪,这是要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