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就这么死了！”沈天浩被这句话砸的头晕目眩。
原来对他来说是温暖和救赎，对于她却是不堪回首的噩梦吗？
“对不起！”这句话本来八年前就该说出口的，可那时消极厌世的少年还不太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叶轻衣狠狠吸了下鼻子，揉了揉本来就有些红肿了的眼睛。
“以前娘亲刚去世的时候也怨过你，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不过是迁怒罢了。”
“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头上。说起来你也不过是自保而已，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蠢。是我自己嫌宴会无聊到处乱跑才跑到你跟前的。仗着自己年纪小，自以为是，以为所有人都会爱我包容我。”
沈天浩心头一痛，明明是那么伤心地说着自我厌弃的话，她的语气和表情却那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这种平静来源于对自己的多次否定。
一开始会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希望有人能抱抱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可惜这样的人几乎不会出现。道理很简单，如果他们身边有这样温柔的人陪伴守护，就不会让他们陷入那么悲惨的境地了。
听起来真是搞笑，被爱着被珍惜着的人不会声嘶力竭地乞求爱和珍惜，他们会毫不费力地得到更多，没有的人无论怎么摇尾乞怜都得不到自己没有又万分向往的东西，只能得到更多的白眼和憎恶。
甚至有时候白眼和憎恶都是很好的了，即便是被骂，即便是被看不起，也比完完全全的漠视要好得多。
哪怕是充满恶意的回应也是回应，无论什么样的回应都是对这个人的正视和看见。
最可怕的是即便竭尽全力想要被看见也终究是徒劳。
很多时候你以为人们的眼神在注视着你，却发现他们的眼神洞穿你看向了虚无，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团空气，毫无存在感，毫无价值。
不，就算是空气也好得多，人们至少偶尔还会觉察到空气的温度湿度的变化，起风了下雨了，空气里的味道不一样了，他们都会发现。但是你的喜怒哀乐根本没人看见也没人在意。
沈天浩他自己在这样阴暗的角落里生活了很多年，所以他很清楚叶轻衣当时的感受。
他心目中像太阳一样明亮，像百灵鸟一样活泼，像野草一样富有生机的小姑娘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是照亮了他阴暗岁月的唯一的光。
沈天浩看着眼前毫无表情的诉说自己悲惨往事的叶轻衣，他的小姑娘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不是很冷？”
他看着叶轻衣，又不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她。
他看见七八岁的小姑娘扑在自己的母亲棺木之上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呼喊：“娘亲你回来，我错了。”
“我再也不惹事了，再也不乱跑，再也不让你担心了，你回来好不好？”
稚嫩的嗓音早就嘶哑了，但她还是一遍遍卑微惶恐地重复着，而本来应该跟她站在一起的至亲都冷漠地站在一旁，眼睛里流着泪，心里却在恶毒地笑，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你娘活着的时候你不让她消停，她死了你还不肯让她清净吗？”
“害了她这辈子不够，还要让她下辈子也被你拖累没法投胎吗？”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又被他们拔出来再捅进去，连上面淋漓的血迹都不肯擦一擦。
不，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明明看见她小小的身体和心灵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享受了她献祭的身体和灵魂，却假装看不见她的痛苦还要嫌她哭的太难看失了风度。
小小的叶轻衣在这日复一日的冷眼和恶意的提醒下，终于学会了麻木。
她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漏出来给他们看，她学会了自己在没有人的角落里藏起来舔舐伤口，也学会了对所有事物都保持距离。
看见花开，她会想到这花很快就会谢的。看见日出，她会想到这太阳如日中天也会落下去的。看见别人冲她笑，她会想到这个人的喜欢是很短暂的，甚至他表露出来的善意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她终于找到一个没娘的孩子能在这世道上活下去的办法，把自己活成了一株植物，一个华贵的摆件，家里人需要的时候就被他们拿出来炫耀一下替他们撑面子，他们不需要的时候就在他们指定的地方静静地生灰。
从不抱怨，从不期待，这样也就从不会伤心失望。
至于她自己到底怎么想，既然大家都不在乎，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她只要做一个称职的侯府小姐，一个称职的女儿，一个称职的姐姐和某一天嫁给一个人做个称职的妻子就好了。
至于她自己，谁在乎呢？
今天这么一受刺激，叶轻衣突然想起来好多之前刻意遗忘的事情。
她以为她上辈子就从来都是个沉默沉稳的性子，以为她上辈子就很擅长等待和忍耐，其实不是的。
她也曾经看见好吃的东西就要立马吃到，让爹爹半夜去给她买冰糖葫芦；也曾看见漂亮的衣服首饰就要得到，从不问价钱几何，甚至把珍珠当弹子扔着玩也毫不心疼；还曾经对她的夫君沈天浩有过殷殷的期待和盼望的，期待他珍视自己的心意，盼望和他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
所以她才想方设法讨李氏的欢心，费尽心思考虑沈天浩的需求和感受，想尽办法把自己活成一个华贵的摆件而决口不提她和“六皇子”的那段往事。因为在长年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之中，她默认了他们的说法，都是她的任性害死了娘亲，所以她不能再任性了，也不能拿娘亲的死去作为取悦夫君的筹码，她不屑。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了。天长日久，她居然也就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这辈子她总算学聪明了一点，不需要别人拒绝，她先拒绝他们。李氏的母爱，父亲的疼惜和沈天浩的温存，她都不要了。
这是她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悟出的生存之道。
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沈天浩还不肯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