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医生警告我,再不住院,怕是撑不了多久。
我实在虚弱得很,可双手沾血的许青婉,活在家族护佑之下,我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许宅暖气那么足,我裹着裘皮还有些发抖,如置冰窖。
许青婉脸色难看至极。
大约是顾着朱栩正的面子,才没敢将我赶出门去。
我朝着她微微笑,欠了欠身。
“姐姐,我妈跟了爸爸,还生下我,实在是我们母女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她伤得那么重,如果不是许太太好心给她付医药费,撑不了这么多年。”
“栩正和你孩子的事,也是我对你不住……”
我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不过我妈过世,朱重山惨死,你这双手上的血,也洗不干净。”
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嘴唇也颤抖起来。
我从窗户望出,见到朱栩正的车徐徐驶入车道。
时间正好。
强撑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我将头狠狠地撞向茶几锋利的边角,额头皮开肉绽白骨森森,鲜血瞬间模糊了双眼。
我听到许青婉发出惊呼。
随后是朱栩正走进大门,狂奔而来的身影。
他伸手压住我的额头,不住叫着我的名字。
我微微抬手指向许青婉。
许青婉想靠近,却被他声嘶力竭地怒吼:“毒妇!凶手!滚开!”
眼前渐渐在变黑。
实在是没有时间了。
我只能把仇恨,赌在朱栩正对我的感情上。
我见识过他的复仇手段,比我更甚更狠。
当年我母亲跌落重伤,父亲只护着自己女儿,全然不顾我们母女。
但朱栩正绝不像我父亲。
许青婉若是伤我,他一定会对她下毒手。
恍惚间,头皮一凉。
我的假发突然掉落下去。
14
医院的味道,总是带着些刻薄的悲凉。
阳光倒是好,从窗帘透进来。
微风扬起,坐在床尾沙发上的朱栩正,衬衣皱褶,眼下乌青,额前碎发凌乱。
他见我睁眼,也不过来问我,只怔怔地远远瞧着。
眼眶里充着血,面色灰白得大概比我都难看。
我费力地抬手,摸到自己的头皮。
咧嘴笑笑。
他都知道了。
“青舟。”
他的声音嘶哑得完全陌生。
说出口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句话。
“如果我比重山先遇到你,你会不会爱我。”
我怔住,脸色却露出少女娇憨来。
“你忘了呀,我先遇上你的。”
许青婉十三岁生日,在家中别墅宴请城中富贵。
父亲见我可怜,悄悄让我去瞧个热闹。
我怯头怯脑,一杯草莓冰淇淋就倒在了少年身上。
他生得极好看,穿的也是整齐细致,一片粉红的污渍在他的白衣上显眼得很。
我嗫嚅半天,慌得伸手去擦。
他却皱着眉躲开,一脸嫌弃厌憎。
我低头搓着手指,噙着泪几乎要哭出来。
许青婉像个小公主一般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撒娇。
她看我一眼。
“苏青舟,我家保姆的孩子,栩正哥哥别理会她。”
我连许都不配姓。朱栩正哪里在意我是谁。
他鼻子一皱,嫌弃地别过头去。
许青婉说自己掉了小手镯,让我去草丛里帮她找。
若是找不到,便不许我回房吃饭。
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个人,看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走掉。
那样热闹华丽的生日会,我没能进去,在草丛里流着眼泪找她的镯子,找到天渐黑。
这时我听到了这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别找啦,我带你吃蛋糕去。”
小小的朱重山,笑得温暖灿烂。
他身后,生日焰火升天而起,映得少年的双目清亮无比。
那本是我父亲为他心爱的女儿所放。
却成为我这一生最绚烂璀璨时刻的背景。
讲到这里,我喉间一阵腥甜,剧烈地咳起来。
咳到眼泪止不住。
朱栩正低头用手挡住眼睛,良久良久,最后抬眼,看着我额上层层包裹着的伤口。
“许青婉干的事我都知道,我不会放过她。”
“青舟,我说过,给你一个愿望,给你最想要的自由。”
“你走吧。”
我一愣,迷茫地摇头。
这世上我已无牵挂,天大地大,我将死之人,还能去哪里?
他声音极轻,极轻。
“朱重山,他还活着。”
一刹那,世间万物,静止无声。
15
时日无多,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
刘阿姨陪着我住回了妈妈的旧房子。
我要刘阿姨把我的床搬到窗户旁。
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破旧的小巷子口,依然开着大片锦簇的芙蓉花。
风一吹,就纷纷杳杳地落。
我时而睡,时而醒,越来越分不清晨昏白昼,也分不清现实幻觉。
常常会看见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目光清朗如水,站在芙蓉花下,含笑叫我的名字。
也有些时候,巷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遥看是朱栩正的车牌,停着整夜整夜不走,却也不见他来看我一眼。
沉睡的夜渐渐比白日更长。
到最后,似乎只有夜。
直到一日,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指。
我蓦地睁开眼,那张脸,如鬼如魅,五官扭曲,皮肤上布满蜈蚣一般的皱褶伤痕。
唯有一双眼,清亮如水。
“青舟。”
那声音,嘶哑难听至极,却熟悉无比。
我眼泪汹涌而出,幻象顿生。
芙蓉花下少年郎。
鲜衣怒马,快意人生。
他拥我入怀,我沉沉闭眼。
一时间,如明月照耀,海面风平浪静。
一叶轻舟,划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