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对小玖最好的回报
走到咖啡厅门口颜梓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果然，整个“云上时光”上下两层，只有一位客人。
一名穿藏青色制服，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的女子，应该是咖啡厅的门店经理，十分隆重有礼地引她上二楼，一名年长男士端坐在左手边靠窗的位置，他身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名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
经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之后止了步，颜梓脚步一顿，略点了一下头，继续朝前走，见她走近，霍政启身边的中年男子适时地走过来替她拉开了椅子，“颜小姐，请坐。”
“谢谢。”她走到位置上，却没有立即坐下来。
这时候，霍政启才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请坐。”
颜梓这才从容落座。
刚刚替她拉椅子的中年男子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退开两步对着霍政启略一欠身之后就走开了，大约过了半分钟，霍政启正视了她一眼，“颜小姐好像并不惊讶我约你见面，对我的身份也不好奇。”
“看起来你和小玖之间的发展，远比我所了解的更快。”霍政启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跟霍佩玖某些时候很像，可以说如出一辙，“看得出来，你能让小玖快乐。”
“不管他的这种快乐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一种男性天生的征服感。”霍政启一双深目如炬，“云蔓和你先生的死，才是促成你们走到一起的原因吧？”
其实颜梓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经过今天凌晨之后，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立场说什么。但是就像她不能拒绝被请到这里来一样，此时此刻，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她语气端正，不卑不亢这种态度，她向来是最擅长的，“霍先生想说什么，请直说。”
而且她以为，对方应该不会反感她的直接。这种约见，目的就是为了一针见血的解决问题，单刀直入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果然，霍政启话锋一转，进入正题了，“颜小姐，我没有理由剥夺我儿子的快乐，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但是，你们也仅限于在一起，而且很快，你们就不能再像前天下午那样手牵手在医院里出双入对。”
“我这么说，颜小姐能听明白吗？”霍政启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一种令听者毋庸置疑的厚重感，或者说威仪感，“小玖可以花三千八百万从绑匪手上赎回你，就足以可见他对你的重视，颜小姐，你应该懂得回报。”
——三千八百万？
霍佩玖说过，他大哥的绑架她勒索他的目的是钱，原来竟然是三千八百万！颜梓心下震动，既然他父亲连他花了多少钱赎回她都查得一清二楚，是不是表示，他父亲已经知道是他大哥绑架了她？
但是霍政启说绑匪，显然就是有意保留，不想让她知道绑匪的幕后指使人，或者说不想让她知道霍佩玖和他大哥之间的这种关系，所谓的家丑不外扬！
虽然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言语中感受到霍佩玖身处在一个多么复杂的家庭环境之中，但是这一刻，亲眼看到他的父亲，看到这个大家庭的家长的态度，她还是不能不震惊！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上次霍佩玖的大哥直接绑架的人就是他，他父亲事后查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
这一刻，她心中顿时十分难过，为霍佩玖！
但是她能说什么呢？她不过是一个外人，他们之间才是血亲。
于是她索性问，“霍先生所说的我应该懂的回报，是指什么？”
霍政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是咖啡厅的杯子，是他自己随身携带的紫砂杯，杯身上刻着烫金的双龙戏珠暗纹。放下茶杯之后，霍政启掀眼看她，“小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母亲是怎么走的？”
颜梓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没有。”
“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不肯谅解我，并以坐到我这个位置为目标，他要帮他母亲拿回属于傅氏的东西。”
霍政启脸型周正，五官亦十分端正，眼角不太深也不太浅的褶子给一双炯目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锐利，未见斑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脖子上系一条酒红色圆点领巾，暗金色的几何圆点与深灰色西服口袋巾的颜色相呼应，整个人完全看不出具体年纪，但丝毫不显老者之气，“这几年，他一直暗中和他大哥，二姐较劲，也暗中和我这个父亲较劲。他们私底下做的很多事，我都知道，但是我从来不去阻止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子女，都有资格继承我的财富。小玖想做集团的最高决策人，想按照他个人的想法去支配和管理我所有的产业，这就要看他自己有多少本事了。”
霍政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三年前，他和云蔓在拉斯维加斯突然注册结婚，并非是我鞭长莫及，来不及阻止，而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也想看看，他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之下，在他哥哥姐姐的夹缝之中，能够爬到什么高度。”
话听到这里，颜梓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震惊了，果然豪门中人就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和她想的一样，接下来就是重点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重新做选择，小玖很幸运，宋偲一直在等他。他们很快会订婚，然后结婚，宋偲身后的宋城集团，会成我把正远交给小玖的一个决定性优势。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我在三年前就明确告诉过他。”
“颜小姐，我不反对你跟小玖私下交往，前提是，你必须懂得分寸和进退，摆正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颜梓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成语——安分守己。
霍政启的目光渐成审视之势，并不令人觉得威慑，却也不容忽视，“这就是你对小玖最好的回报。”
稍等了一会儿，颜梓才开口，“霍先生的话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我要告辞了。”
一双深眸之中晃过两分意外之色，转瞬即逝，霍政启不疾不徐地开口，“颜小姐似乎还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经十一月了，到了昼长夜短的季节。其实她也不觉得有口难言，只是总以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但是既然对方找上门来让她明确表态，她大约也是躲不过去的，“霍先生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不是想看我的态度，而且表达您自己的态度，不是吗？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如果您一定要听我表态，我只能说，我和霍佩玖现在是什么关系，将来是什么关系，怎么相处，这些恐怕还得由我们两个人自己来决定！”
这是她此刻最真实也最直接的想法，她和霍佩玖之间怎么样，除了他们两个人，又有谁能替他们来做决定？
旁人至多是影响！
这么一想，她不禁反问自己，难道她不是已经单方面做出了决定吗？不然，她当时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句“到此为止”又算什么！
霍政启显然对她这个态度不满意，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却没想到，他接下来会说，“颜小姐有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叫罗棠，一个月之前刚刚入职到正远的资管部，小玖上个月也单独跟她吃过几次饭，本来我还不好判断，小玖究竟是在跟你交往，还是跟她交往。”
“不知道颜小姐跟小玖确定恋爱关系的事，有没有告诉过你的这个好朋友？”
还有她更想不到的，因为接下来霍政启所说的话，无疑是在拿罗棠爸爸公司的前途在说事了。
颜梓完全没想过，这种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真的会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当初黄慧娟让她离开易宁枫的时候，好歹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两万块钱出来打发她，怎么到了堂堂这么大一个集团的董事长这里，就成了彬彬有礼的威胁了？
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华灯初上，她没有打车，沿路往家的方向走。
晴天的傍晚，又是这样的天气，其实很适合散步。以前，吃完了晚饭，她也会和易宁枫出来散步消食，两个人漫无目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话。
好像是今年春节之后，易宁枫的工作突然忙碌了起来，加班和出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多想，更加没有一丝一毫的觉察，他根本是为了逃避她，因为他越来越无法面对她。
算一算，易宁枫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她连眼泪都是不多的，总是看书上形容眼如泉涌，源源不绝之类。这么看来，她天生就是个泪腺不发达的人！外婆死的时候，她哭到声嘶力竭；爸爸死的时候，她的眼泪也还算多，但是已经哭不出声音；到明昊没了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变得很少了，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堵到了心眼里某个地方，不停地叠加，堆积，却得不到一个释放的出口。
易宁枫没了之后，她前后大约也就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在罗棠车上，罗棠和她一起唱着歌，唱着唱着她就嚎啕大哭了起来。那一刻，这个噩耗在她的认知里不断被放大，再放大，就快要让她不能正常思考，仿佛只有呼天抢地的哭一场，才能从这种巨大的难以置信中找回一点存在感。
第二次是在停尸间，看到易宁枫尸体的时候，生离死别近在眼前，是那样的无可挽回，又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不可逃脱，她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彻底垮塌了，浑然不知泪下。
还有一次就是去火葬场的那天，那种化骨为灰的此生永不复还，让她再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脆弱到令人绝望。那一炉熊熊烈火，是每个人最终的去处，没有任何人能例外。那种精神的极端恐惧和折腾，让她瞬间瘫软如被抽掉了神魂，唯剩眼泪如豪雨，汹涌不迭。
她一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很早就知道，哭，没有任何意义！久而久之，这种下意识的心理暗示就成了一种习惯。
但其实，她最近掉眼泪的次数真的不算少，被绑架的时候，前后两次听到霍佩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她的眼泪都会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想着他一定会来救她，她蜷缩在黑暗里，一遍遍反复落泪。她很清楚，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委屈，一想到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处境，就觉得有希望，绝不单单只是因为惧怕。
还有现在，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着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已经觉得喉咙干涩，眼泪仿佛随时都会迎风而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她又接到易宁霜的电话，黄慧娟突然晕倒，脑梗塞，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