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都没有回应，晓星星以为没有结果了。
可第四天的时候，陈东陵加了她好友，他说他对这个项目没兴趣，但他一个朋友觉得还不错，可以聊聊，并把名片推送了过来。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小狗，名字是XC。
晓星星加了对方，把繁星科技的简介发过去，问他是否感兴趣。
很快收到回复，xc：“你电话多少?”
晓星星立刻发过去一串号码。
下一秒，电话就拨过来了。
晓星星接起来：“你好?”
“你好。”是位男士，嗓音低醇，礼貌却又直接，说，“明天上午11点，有时间面谈吗?”
晓星星愣了一下，忙说：“可以。”
“好。”他报了一串地址，顿了一秒，问，“记得住吗?”
她点头：“记得住。呃，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江。”他说，“明天见。”
晓星星放下电话，才发现跟陈东陵的对话框里有条信息没查阅，点开一下，xc的名片下，附加了一句：“就那天坐你右手边儿那位。”
***
江仰在电话里念的地址是东四十条附近某写字楼4501室。
晓星星起先下错了电梯，在40层就跑了出去，她无意间闯进办公区，目光所及之处是偌大的玻璃窗，整齐划一的办公桌转椅，埋头工作的年轻人，茂盛的绿色植物，她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上班的时候。
她折返进已经空掉的电梯，这才注意到电梯壁上写着25-45层：盛天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云杉的办公区也才三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晓小姐吗?”
“是。”
“江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晓星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晓星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晓星星立刻回头，江仰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晓星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江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晓星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江仰：“哦？”
晓星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云杉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江仰见缝插针道：“你是说云杉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盛天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云杉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方面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江仰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繁星的主研方向是穿戴型机械机构，就是俗称的外骨骼机器人。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晓星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江仰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浪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盛天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康复医疗。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关于人口的最新数据可知，截至201X年，我国60岁以上老人达到1.9亿，占全国人口的19.8%。而我国是中风病的高发地区之一，在幸存者中约70%—80%的病人留有不同程度的肢体残疾。此外，由于意外事故引起的肢体损伤患者的数量也不在少数。201X年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肢体残疾人365万，与其他残疾种类人群相比，人数最多。我国庞大的肢体残疾人数使得我国康复医疗设备的供给存在巨大缺口，而繁星恰恰针对这个缺口，研制出了外骨骼机器人，这它基于“神经可塑性”原理，针对下肢运动功能障碍的人群，通过外部带动下肢进行科学、高效、准确的步行康复训练，刺激神经系统重塑，提升下肢自主行走能力，继而加速康复进程。并且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变化，外骨骼机器人在医疗康复领域的需求会不断增加，这也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江仰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晓星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立马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江仰唇角弯了弯，说：“晓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晓星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晓星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江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江仰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晓星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晓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江仰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晓星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陈东陵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江仰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晓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晓星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繁星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江仰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晓星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江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江仰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晓星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晓星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江仰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晓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晓星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江仰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晓星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江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江仰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的确希望合作达成，所以约见你，跟你谈条件。但是……”他说，“我一贯不喜欢为得到什么而自降标准。”
这哪儿是谈，简直是强制下令。
话说到这份上，晓星星也倔强了，她也不谈了，近乎逞强似的点点头：“那行吧，就算以竞争者和对手的身份再见面也不错。”
江仰极轻地扬了下眉毛，这个小动作含义匮乏，没露出半点情绪，但晓星星还是深受刺激，克制地反驳了回去：“或许在江先生眼里，繁星问题一堆，称不上是有力的竞争者。但我还是想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是英雄掩盖不了光茫。”
“哦？是吗？”江仰下巴指指楼下，晓星星低头，看见写字楼下，出去吃午餐的白领们密密麻麻，铺满广场。
她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江仰。
江仰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是残酷的。在北京，金子注定埋于土，英雄注定沦为平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