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玉手上拿着一盒药膏,站在门口,等张月君将门拉开的时候,眼神刚一对上,他便知道唐蓬安在这里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闪躲,直到看见唐蓬安出现在张月君的身后,才举起手上的那盒药膏要说什么,却不想姜雪筝也跟了过来。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啊。”
姜雪筝脸上一点尴尬也没有,见到张月君便凑了上来,神态自然亲昵,好像是之前就认识的朋友一样自然。
“张娘子,之前是筝儿不对,不知道娘子是与陈詹事是夫妻,还和表哥关系这样好,是筝儿冒犯。娘子刚来京城不久,一定还不熟悉京城的风物,改日筝儿带着娘子好好逛逛。”
大概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手段,张月君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新奇,强忍着恶心,伸出手轻轻地挽住姜雪筝的胳膊,撑起一张和善的笑脸。
“好啊,那筝儿,可千万别忘记,若是得空,我一定要好与你一起在京城逛逛,长长见识。”
“长长见识”这几个字,将姜雪筝的虚荣心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微微偏了脑袋,得意地去看一边站着的唐蓬安,却发现她依旧面无表情。
依照对张月君的了解,张啸玉很清楚,绝对不是她说得那么简单,姜雪筝现在有多得意,说不定到时候就有多难受。
他同情地瞟了一眼姜雪筝的脸,却不想姜雪筝和他的眼睛对视之后,竟然昂首挺胸地自信起来,那表情,就好像是把“看吧我是不是很有魅力”几个字刻在脸上一样。
那一瞬间,张啸玉只觉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他皱了皱鼻子,匆忙地上前一步,把手上的药膏塞进唐蓬安的手里,就一拂袖转身离开,姜雪筝将他跟得紧紧的,只和张月君敷衍地打过招呼就消失在眼前。
天光渐渐暗下去,张月君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色也越来越冷,心绪矛盾又复杂。
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之前的这些旧友,恩情友情亲情,和她一直认定的人生信条产生分歧,实在是有些痛苦。
只是张啸玉和唐蓬安这件事,究其根本,应当是林家对唐蓬安的态度,这必然和唐蓬安不太懂规矩有关。
她转过身去,见唐蓬安细细端详着手上的药膏,知道她还是很看重张啸玉的。
蓬安并不会主动惹事,能把她这样不在意什么,不争不抢的性格的一个人,逼的离开林家,肯定不止她说的那一件事。
总之,是要叫那些不重视她的,知道她也是有人看重的,有人撑腰的。
要是那些根基深厚的贵胄还难些,姜雪筝这样的,可真是没什么挑战。
……
宴席设在行宫正中最大的那座殿中,靠前的是皇亲和有实职的朝中重臣,陈应和张月君依旧坐在末席,靠近殿门,一歪头就能见到外面的风景。
他们的坐席离皇室所在的位置要远上许多,但胜在清静,也不会一抬头一低头都容易挂上一脑门子官司。
说来也巧,姜雪筝离他们坐的很近,就在对面的末席。她在一个蓄了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身旁,一侧还有一个雍容的女子,应当就是其家中父母。
她的眼睛瞧着一边的陈应,看了好半晌。
张月君微微偏头,殿上的光影将陈应的鼻梁和下颌照得分明,连着眼下睫毛的阴影,都是很好看的,尤其是现在,歪过头朝她笑的时候。
“夫君今日,比往日都要俊朗几分。”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下巴,眼见着他脸上渐渐浮起浅浅的一层淡红,不自觉地翘着嘴角,有几分少年似的开朗的羞。
果然,余光看见姜雪筝在那边握紧了手上的东西,脸上的嫉妒都要溢出来了。
该说不说,陈应这张脸,不是明湘那种美得不像凡人的神仙面孔,也不是柳如风那种如松如竹的温润君子,也没什么一眼便将人镇住的上位者的气质。
可是他这种带着些野性的少年人的舒展,真的很特别,很抓人呢。
寿宴上的乐舞和饮食都是极佳的,整个流程下来,繁复又隆重,上位的人献礼献得五花八门,但是无一不金贵,属实是叫人大开眼界。
太后坐在高处,却只觉得无聊又冰冷,手指轻轻抚上腕上的玉镯,看着下面坐着的人各有各的小心思和小动作,还是差些火候。
她只是眼神扫了一圈,便拿定了主意,偏头叫来在一边候着的刘嬷嬷,附耳悄声嘱咐了两句,满意地瞧着刘嬷嬷的身影,悄悄地从不打眼的地方走出殿中。
张月君眼见刘嬷嬷离去,远远地瞧太后端坐殿中,心头便有些不祥的预感。
老狐狸光是尾巴上的一根汗毛,都有九转十八弯的心肠,估计又是觉得无聊,想出个什么叫人不着消停的主意了。
也是,难得今天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人这样齐,不做点什么都不合适。
夜色和焰火与明灯最配,如今夜色正好,外头无雨,风又不大,温度也是刚刚好,当然不会浪费如此良夜。
一行人簇拥着朝殿外最适合赏景之处而去,张月君和陈应还是在最不显眼的地方,他轻轻提醒她注意衣摆,然后紧挨在一起,跟在人群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
烟花是请了最好的匠人制的,炸开的时候,天际显出明亮的火光,那一霎那,星子黯淡,只余次第亮起的花火耀目,一时叫人看得出神。
张月君仰着头看,却觉得一边有人盯着自己,轻轻一笑,转过头去,果然是陈应像小狗一样亮着眼睛看着她,微微侧着身子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实,转头只看得见他。
他扬起眼角,在她耳边轻轻呼气,从怀中拿出一个根玉簪,塞进她的手里。
“我托白仲羽给我寻得玉料,自己做的。”
说完又装着什么都没干的样子,压下笑起来的嘴角,“专注”地看着天上的烟火,挪了挪身子,挡住前面赵云轻穿过人群穿过来的视线。
赵云轻牙根痒得很,才抱了肩膀认真地看烟花。
最后一个烟花灭掉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眼前短暂地一暗,才适应过来。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一个女子脚下一个不注意,没站稳朝一边的池中栽过去,扑通一声落在水中。
这女子应当不会游水,慌张地扑腾着,一边候着的奴婢反应迅速,下水便将人捞了起来,带到后面的偏房休息更衣。
此时已经是戌时三刻,整个寿宴的流程也差不多了,最后便是定好的歌舞和请一些名伶唱曲奏乐,热闹一阵,便各自归去。
今夜修整,明日赏景之后,便可以相继离开凤凰行宫。
就在殿上弹琵琶的娘子一曲刚尽的时候,一个小內侍悄悄从上前禀报,太后只是微微抬了眼皮,瞄了一眼下手二皇子空了的位子,满意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
那小內侍并禀报之后,皇帝的额角的筋明显地抽了一下,嘴角绷直,手上使力,攥着手中的茶盏忍下心中的怒气。
吩咐那小内侍回去,将人按下,莫要在宴会上闹出来。
可是那小内侍刚直起身子,准备回去告诉守在偏殿的嬷嬷将人按住,便看见一个女子抱着身上的衣衫,踉踉跄跄地跑出来。
发丝还是湿的,但身上一件衣服都没少,正是那个失足掉进池水里的小姐,面上是潸潸泪水,害怕地缩着身子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官家!二皇子他欲行不轨……有一位小姐救了我。现在……现在还在……还在那……边……”
她手指着偏房的方向,身子颤抖着,像一只孱弱的小猫儿一样。
靠前些的座位上,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脱下外衫,将那女子包裹里个严实,先是为这女子的失礼请罪,又恭敬跪伏,请圣上查明真相,讨一个公道。
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那个伶人,抱着琵琶在角落里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张月君抬眼望去,却见刘嬷嬷早就已经回来,倒是姜雪筝不见了踪影。
【作者题外话】:此时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躺在床上看话本子的唐蓬安:享受一个人独处的美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