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柳如意和张啸玉奇袭重创赤蛮,已经过去三年,在这期间,赤蛮汗王与宁国使臣和谈,每年献皮料和铁器给宁国,向宁国称臣,维持北地边境的互市。
如今,北地还算清静,可如今老汗王病重,赤蛮若换头领,又不知形势如何。
陈应点燃手中信纸,看那灰烬飘舞,喃喃道。
“又要乱了吗?”
翌日一早,陈应去赌坊和主事的一起去收债。
那人家房倒屋塌,只有一个小草棚支着,勉强挡些风雨。
一个头发乱如蓬草的老头,坐在石头草草堆起的灶边,看着锅里胡乱煮着的一堆不知名的野菜。
见到陈应二人,哆嗦着站起来,跪在地上求他们宽限几天。
这样的恳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赌坊的主事一脚踢翻了锅,锅里的东西扬了一地,沤在泥土里,恶心至极。
“今日我们来,可没想着给你宽限,之前砸了你们家的房子,给你宽限了半月,如今我看你也没什么能抵掉的了。”
他上前揪起老头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拉,那老头痛的后仰,哭的鼻涕眼泪横流。
“我,我,我还有一个女儿!大爷,我把女儿抵给你,女娃子买到妓馆,可以卖很多钱,我们的债就消了吧!”
远处走来一个抱着竹筐的女孩,闻言,冲上前来,拉着老头的手,死命地摇头。
“不行的爹,卖到妓馆,女儿就一辈子回不来了!”
一边哭着,冲着陈应二人磕头。
“大爷你们再宽限我几日,我就去多接几份工来,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这样的事情,自陈应为赌坊收债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主事的给了一个眼色。
陈应便上前反手缚住女孩,将人绑了带走。
那女孩哭着,不停地喊着“阿爹”,发如蓬草的老翁却瑟缩着缩回草棚,欣喜于自己不用再还债。
女孩到妓馆时,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陈应将她丢在老鸨面前,她已经不再反抗,双目无神。
老鸨将钱袋子递给他,就使唤人扛着女孩进到花楼里,还对着陈应抛了个媚眼,叫他下次再来。
陈应麻木地走出这里,尽管心里觉得恶心,这种恶心远胜过被人鄙夷。
自厌罢了。
他沉默转过转角,被人出其不意的一拳轰倒在地。
“你们这些狗腿子,又不是菊香欠钱!卖她做什么!”
来人一腔愤怒,陈应也不反抗,就在那里任他打。
这人是女孩的相好,既斗不过赌方老板,也没勇气去县衙状告,只敢打陈应出出气。
只是一会儿,那人就累了,泄气一般瘫在地上,嚎啕痛哭。
见陈应站起来,那人以为他要反击,便抹了抹眼泪,一咕噜就跑走了。
陈应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袋子,想起自己当时,父亲病死,也是这般无力。
无钱无权,只敢冲着树桩子发脾气,和他有什么分别?
而且,这人逃走,大概日后也会找一个更好的人来生活,任何一种不看境况的情感,皆不长久。
只有钱权握在自己手中,命运才归自己掌握。
浑噩着将钱袋子交赌坊,陈应下定了决心,去找了赌坊主事,辞了这门差事,直奔张家而去。
这回他身上只有刚发的几贯钱,半扇猪肉都买不起,也没带媒人,就愣冲冲的敲响了张屠户家的宅门。
开门的是张月君,屠户去手下养猪的人家去劁猪了,张母前些日子因为兄长的事情病倒,还没好全。
所以张月君将人领进院子喝茶,陈应没有看到其他人。
“你多次救我,我还没有给你道谢,难道是你先来找我了。”
张月君将茶碗推到他面前,客套着。
“你嫁给我吧。”
陈应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出一句。
张月君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解地看他。
“一不入赘,二无聘礼媒人,我凭什么嫁你?”
“凭我识兵书懂拳脚,和你一样夙愿未成,满腹怨愤,若你再找他人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张月君站起身来,从院内看门口那棵玉兰树伸进来的枝桠,自嘲笑到。
“我不过一女子,你也不过一个市井小民,何来夙愿?”
“柳将军是镇北军的将军,不只是柳如意;陈应又怎么不能,不只是陈应呢。”
张月君转头看他,他坦荡坐在庭中,布衣素簪,嘴角挂着淤青,身上颓气还在,却多了几分坚定决绝。
“你真的,很有意思。”
张屠户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张月君是否安康活着,所以听见陈应求娶的消息,也只是摸着张月君的头问她愿不愿意。
她说明了陈应想要从头开始,参加武举,且已经辞掉了收债的差事。
张屠户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打算着让陈应给他做下手,考验一番,若还过得去,把家中的营生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他已经没了儿子,家里的营生死了也带不走,交给谁都是一样的。
陈应和张月君的婚事半得仓促,未曾纳吉问名,一系列的流程拉快,找了个差不多的吉日,就在家做了一桌子饭菜招呼几个朋友。
陈应没什么朋友,来的是张屠户的朋友,还有一个张含君乡军中的好友。
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个叫杨宏盛的武人,在栾城的武学做主事,当初张含君就是受他教导,又因为和张屠户曾是武学的同窗,他和张屠户的私交也很好。
张屠户在送客时,私下里将他拉住,手上还提着两坛酒,是有事相求。
宁国在州县设置武学,就是给一些武人也谋像科考一样的机会,栾城的武学一般要提前两三年入学,才能经武学的主事举荐,在乡试时参加考试。
可今年十月就是乡试,如今已经是春日,实在仓促,张屠户想着陈应本就是武官之子,在军营里混过,早些参加乡试,也好不蹉跎了岁月。
杨宏盛知道他没了儿子,现在一心为着女儿着想,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接过酒坛子答应了。
只说叫陈应到武学直接入学就好。
张屠户并没有告诉陈应二人,只是落寞地坐在残羹之前,陈应和张月君去陈应巷尾的那间小院取东西,红儿也扶着张母回屋子里休息了。
他摸着喝了一半的酒坛子,想起张含君还未娶亲就早早去了,忽然抵着额头哽咽起来。
张含君的友人去而复返,见张屠户悲恸,就上前安慰。
“伯父不要太过哀痛,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他回来是来取落下的一个香囊,见周边无人,才又追问。
“含君的尸身可找到了?哪日我好去他安息之地看看,与他喝酒。”
他问时张屠户并未抬头,看不见这人表情中的忐忑,他听见张屠户说只有衣冠,表情却更奇怪了些。
到陈应和张月君拿了东西回来,那人才走,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又匆匆离开。
陈应盯着那人背影,看了一会儿。
“你认识他?”
张月君见他驻足,问道。
“似乎在赌坊催债时见过,就在救你那天,好像是一下子就拿出来几十两银子,可他不是你兄长在乡军的好友吗,那时候应该不在栾城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