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迷蒙之间,感觉自己还溺在水中,挣扎不休,水下好像有人拖着她,不叫她浮上去。
她低头去看,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抓住她的脚踝,口中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很努力地想要听清,可是始终是听不分明,身边的水寒冷刺骨,感觉马上就要溺死在这里。
“勿辜负!”
那女子的面庞逐渐清晰,竟是柳如意的脸,她开合却无法发声的嘴唇,忽然蹦出声来,随即抓在她脚踝上的力道也骤然卸去。
她浮上水面,再去寻找,人已经沉入水底彻底消失不见。
抬头去看,无崖海面上驶来一艘船,船上站着三五人,有人伸手拉她,轻声唤她的名字。
“月君……”
这声音似是穿过水雾钻进她的耳朵,朦胧飘渺,她越睁眼,这声音越清楚。
慢慢地好像看见陈应在她面前,攥着她的手,紧得好像怕她跑了一样。
“陈应?这是……”
天色黑沉,不知道几时了。
这应是在张啸玉那里,屋中烛火照明,暖光满室,身边的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大夫说你寒邪入体,要好好养一阵子了。你已经睡了数个时辰,感觉怎么样?”
陈应瞧她要起身,便抽出一边的软枕在张月君腰部垫上,扶她半坐起来。
张月君感觉头还胀痛着,眼睛滞涩,猛地坐起身眼前一花,便觉脸上渗出一层细汗。
早知道换个法子好了,一时情急,脑子也没想到别的什么办法。
“还成,没什么大事,阿槐没事吧。”
陈应抿紧了嘴唇,想起那个连累她落水的小丫头,就觉得心烦。
“亏得她连累你遭罪,你还问她如何了,好得很,被敏言训斥过,已经睡下了。”
张月君才安心地将脑袋仰过去些,闭了闭眼。
陈应出来应当是已经按着计划,由鲁将军下令,叫他出来核查从州府附近的县城收上来的钱粮,好在明日船到时一同押运。
夜静如水,应当大致是亥时前后。
正当她想着,外头三更的梆子敲起来,已经是子时了。
“不怪她,也是我想着护住她,没解释清楚,大概也是许久未见,思念兄长,十几岁的小姑娘,哪会想到那么多。”
她闭上眼便想觉得脑袋昏沉,想睡觉,可事情尚未有定局,心里实在放不下。
“番客已经答应了不会将盐运走,先前与他接头的是程通判手下功曹,姓刘,对了还有程通判府宅也要找人盯着,莫在名正言顺查抄之前出什么差错。”
她将自己想到的都细细叮嘱,余下的事就算她想也不便再出面了。
“你要小心,别被伤到了,鲁将军身边,保不齐还有他们的人,若要先下手为强,就算没保住他也莫管,先护着自己的命才要紧!”
她强撑着睁开眼睛,抓了他的手仔细嘱咐,叫陈应心中一暖。
自双亲去世,还没有人如此叮嘱他要关照己身。
这一役多么重要,他心知肚明,于张啸玉是如此,但更是真正意义上,可尽快推自己晋升的关键时机,错过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在其中奔走,花费的心思相当之多。
张月君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陈应才轻轻将她放平,掖好了被角,将烛火挑暗了些,才抬步出门去。
今夜,还有诸多要事,后半夜,正是人最懈怠的时候,格外适合……杀人放火。
张啸玉已经在院中,身上披甲,腰间佩刀,在月色下映出森森寒芒。
陈应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便听见他出声问道。
“睡下了?”
“嗯。”
“货船的事,告诉她了么?”
“没有,告诉她货船或提前到达,她便放不下心休息了。”
听见三声敲门声,张啸玉拍拍他的肩膀,抬步走去。
“过两天庆功,可要好好喝上一杯。”
他们分头而去,一个向南,出城门设伏,一个向北,入府衙。
河港据江洲屯驻之地和州府均有十余里,但是州府要更近些,所以就是同一时间收到消息,也要比鲁将军刚早到达。
这处河港专供官府之用,所以并无其他闲杂人等,有小队人驻守,外围也为着方便货物转运,也颇为平阔,所能隐匿之处不多。
张啸玉隐在外围一处林中,他这次所带之人不多,仅十余人,人数虽少,却都是亲信。
“将军,他们那许多人,我们真的应付得来吗?”
身后一位副将附耳问道,张啸玉并没直接答他,只眯着眼睛看浮白的天色,粲然一笑。
“够。”
程通判欲借机铲除张啸玉,他带的人越少越好,估计他带了多少人,在渠安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漏”给程家,可能现在,还在暗笑小子自负呢。
可他这边,不止他一人。
一声号响,远处现出一船身,看船上翻舞的旗面,当是那转运的船只无疑。
自江洲军方向过来一路人,为首的看着三十余岁,应当就是那鲁将军。
“将军,这回劳动您来亲自来,押船的秦都官与您相识,约您好好叙旧呢。”
鲁将军看那前头的引路的瘦小兵卒,隐下心头冷笑,看那船越来越近。
船舱里走下来的秦都官与他是相识,但,那是当初迫他检举柳将军时,京中派下来与他传信的小人,若非他后头的人,他根本不会来。
那秦都官长得倒精神,未到而立,背后靠着大树,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鲁将军,北地一别,许久未见,在江洲过得可好啊?”
秦都官也看不上他,在一边歇息的矮桌旁坐下,语气中皆是不屑。
他是世家子,他鲁明豫是什么东西,一个寒门出身的兵鲁子,听说家中妻竟是北地一农妇,管不明白中馈,家中竟是妾室理家。
他唇边讥笑,看的鲁将军心中暗怒,想起自己当初之言,又羞又愧。
“自然是好,没准哪天,刘都官也有机会,踩着本将的脑袋更上一层楼呢。”
鲁将军并没在他对面坐下,而是立于河岸,看天边露出一半的日头。
正值此时,张啸玉估摸着差不多了,扬手领着人冲出隐匿之处,高喊捉盐蠹,正纲纪。
那秦都官暗笑,自另一边的树林中,蹿出二十余的蒙面黑衣人,身姿矫健。
“没想到,我们追这盐货而来,果然是江洲官府中人,不然那盐蠹怎会张狂至此!”
说罢,便冲杀过来,两伙人战在一处,张啸玉带来的十余亲信皆全力冲杀,那边的黑衣人也提刀战上。
越战越接近那在河岸的秦都官和鲁将军。
秦都官身边跟着与他押运的两个侍从,皆有些身手,但他们的职责是护卫秦都官的安全,便护人退至船上。
“什么!我押运盐货,竟不察!念在旧识还欲与鲁将军叙旧,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他面上惊恐,心中却暗叹,等他二人两败俱伤,他便可从中见证,叫自家两个护卫,上前只说帮上一些小忙,便可蹭上些功勋。
这边战至正酣,张啸玉带来的儿十来个人大得却一点也不过瘾。
虽然看起来打得热闹,但是那些个黑衣人好像在打,但更像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好像伤到身上有血溅出,但是那血分明半分不热。
张啸玉没两步便冲至鲁将军身前,大喊。
“可是将军失察,若您接旨伏法,念在你我二人同袍,尚可轻饶一二!”
鲁将军梗着脖子高呼冤枉,面露惊骇。
陈应这边策马赶来。
“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即刻便到!还请休战,容后再审。”
那边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高呼道。
“不可等他们来!我们速速下手,取这将军狗命!”
那人起身,和那副将错开身子,那副将欲追,却有别人迎上,叫他根本错不开手。
只等交集喊着将军小心。
陈应下马,飞身而上,与人缠斗在一起。
那边本跟在鲁将军身后的一个兵士,忽而暴起,提刀刺向张鲁二人。
“将军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应错愕,那人,是李宽!
刀头染血,张鲁二人齐齐坠入河中,血气翻涌,将那一片的河水染红。
天光亮,映江水,李知州和程通判方才赶到。
只听李宽跪于河边嘶鸣哀泣。
“将军!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