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没什么可以赏玩的,就是找个由头,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不过就是李知州想试探他们的意思。
李家的园子在张月君看来,和京城的宅院比起来是不算大,但是在江洲算是个中之最,虽然没有明湘的院子布局巧妙,但是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逢石留景,见树当荫,一路上走到宴客的院子里,一点也不枯燥。
还没走到,张月君就已经听见了园中人声,应该是在外头有小孩在玩闹,走过去看,是在投壶。
几个粉团子聚在一块,三两个女使围着,生怕这几个孩子有什么闪失。
忽然两个孩子不知道怎的闹起来,小姑娘委屈地哭起来,一旁的女使想抱起来哄,却是被挣开了。
“怎么了这是!嗷呦我的好璇儿。”
一身上披金戴银的夫人冲出来,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
又抬眼怒目瞪向张月君。
“是不是你这女使欺负我家璇儿,你是哪家的?”
张月君穿得低调,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认成女使,但是为着今天想知道的东西,还是得利用下她了。
“夫人,我只是路过,于我何干?”
这夫人见她还不认错,便要叫自家女使按住她,张月君很轻易就能挣开,但是……挣开就不好玩了。
“不当事的贱蹄子,长得这样一张脸,就是勾引别人家主君的。”
张月君余光见有人推了帘子过来,便迎了上去,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凿在脸上,当时就红肿了起来。
“月君姐姐!”
“张娘子!”
李云柔和林梦槐本来以为是孩童间的官司,哪想到一出门便看见张月君被掌掴,跌倒在地。
那夫人见是知府家小姐叫上名字的,便知道不是什么自己以为的女使了,但是为了面子,还强撑着脸面,抱着孩子在一边杵着。
“王家妹妹,只是怎么一回事啊!”
身后赶过来的程家的张大娘子挤过来,手上掐着手帕,掩饰住脸上一闪而逝的鄙夷,凑近了那夫人说道。
“虽说是你家鲁将军手底下的部将,犯了过错,也不能如此严厉地教训啊。”
言罢,便上前去,帮着将张月君扶起来,眼神却还瞄着那个夫人。
“她惊扰我家孩子玩耍,我以为是哪家的女使,便教训了,没想到,也是个小官家眷,竟也和女使一样上不了台面,来赴宴也不知道穿得体面些,我这边赔礼了。”
那夫人理直气壮,甚至腰都不弯一下,那怀里的孩子也梗着脖子,就那样看着。
张月君捂着自己的脸颊,脸上的泪珠将落未落,半倚在林梦槐的肩上,那眼神就像倔强的小鹿,看着叫人怜惜。
“夫人哪里话,是您家小姐欺负了一边的小公子,我只是路过,还来不及进到屋里和云柔妹妹见礼,怎么就……怎么就平白挨了一巴掌……”
她垂首啜泣,趁着这功夫贴在林梦槐的耳边,小声说。
“激怒她。”
那个在一边木木愣愣的小男孩,忙跑到李云柔的身边,扯着她的衣角藏起来,好像很怕那母女二人的样子。
但是又觉得委屈,瘪瘪嘴,眼睛里氤出一团泪珠来,将手臂伸出来,那腕上明显有一块摔得青紫的伤痕。
“不过是瘀伤,多大点小事情,一个男孩子家,都怪这娘子不拦着。”
林梦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既然张月君说了要激怒她,自然就火力全开。
“怎么你家的孩子犯了错,偏要赖在别人身上,平白无故地打人?别是哪天踩了知州大人的脚,还要怪人家的脚太硬,硌到你家。”
那夫人自觉有错,但偏不能认下,越发地无礼,什么都怪。
“我怎么知道她不是女使,穿的又素又寒碜,谁知道她是来赴宴的,她又将李小姐放到哪里去了!”
林梦槐可不惯着她。
“我家姐姐自是看不上金子银子这样的俗物,她最是低调,可偏就脑袋上这个花胜,啊,还有这个步摇,看着素净,倒是可以一个买你一身的披挂了!也就是穷人乍富,才会挂了一身晃眼的金银。”
林梦槐言罢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夫人的身上,虽没说话,但是就是让人感觉骂的很脏,浑身难受。
她扶着张月君就往屋子里走,听着身后人气得跺脚,又看见姐姐给比的一个大拇指,心情明媚又阳光。
那王夫人在身后,见人丢下一摊子话便走了,剩下的火也无处发,像是叫人卡住了脖子一般的难受。
她一把摸上腰间挂着的一串金珠缀的络子,愤愤然地扯了一把,几颗珠子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身后的女使屈身去捡,又被她一脚踩住手掌,狠狠碾了几下。
“都是些没礼数尊卑的贱人。”
李云柔即使是弟弟受了委屈,也还是那副笑模样,轻轻柔柔地请她进屋去。
见人都走了,那程家张大娘子,便过来摸了摸那女孩的脑袋,轻轻扯着她进屋去。
“王家姐姐,不要因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这江洲,不还是我们三家为最,屋里的人,可大多都得敬着您呢,我家那个表侄女,早晚将家财奉上,我们姐妹俩,就是整个江洲,最有钱权之人。”
张大娘子脸上带着笑,瞧着就是一个老好人的样子,进了屋里去,也是左右逢迎,跟着这家好,那家关系也不错。
但是也不会冷落了这鲁将军的夫人,叫这“王家姐姐”,觉着这张大娘子,是这世上最亲善的人了。
张月君在一边滚着鸡蛋,一边看着宴上之人的反应,只觉得好笑。
刚才在外面的冲突,里面的官眷都不曾出去,只作壁上观,毕竟外头三家,她们一家也惹不起。
在这屋里,这些夫人小姐们却少和这主家攀谈,倒是和张大娘子话更多些。
甚至……不怎么把李云柔当一回事。
通判任期三年,如今,程通判任期应当有两年余,这私盐之事,之前也有,但不至于如此猖獗,细细想来,就是这两年,也怪不得他最近要收手。
“诸位娘子,这陈都头可是李知州举荐到军中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张娘子装束又颇雅致,应当也是哪家小姐,世家小姐都多少会写雅艺,不如叫我们开开眼界?”
说话的是那鲁将军的夫人,张月君见她边上那张大娘子笑吟吟地看着她,自然就知道她不过是叫人当刀使了。
张月君是会的,但是她现在只是一个民户,怎么能会呢,不过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叫她出糗。
“王夫人说笑了,我只是家中颇有资财,都是嫁妆带来的,性子粗俗并不会什么才艺。”
她放下手里的鸡蛋,端起一边放着的茶盏,轻飘飘地举起来,朝着席上的夫人示意。
“说来也叫人笑话,如今身居州府,总用母家资财贴补,实在羞愧。不过听说江洲诸官,都是最清正廉洁之人,可各位夫人小姐穿戴也都不差,应当是另有财路吧,可否给小女子,指点一二。”
一时间,整个席上都静了,张月君的眼神扫过去,只见这些人神情各异,就连上首坐着的李云柔都有些惊到了。
这,确实直接得很出其不意。
倒是那张大娘子,还是脸上无懈可击的笑意丝毫未减,有几分本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