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满意地四下看着这些人的反应,但面上就是一个怯懦软弱,有些古板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地缩了脑袋,收回手上的茶盏。
“看,我素来没什么本事,叫人冷场倒是一把好手,是我失言了,夫人小姐们别怪我才好,不然真是我的罪过了。”
李云柔在一旁看着,倒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不比她在京城参加的那些贵女的宴席差。
“张娘子不必自责,这宴席是我来办的,给大家寻些取乐的事,自然是我的分内事,总不能劳烦各位了。”
除了鲁家那王大娘子听不出来,都听得出是在给张月君的台阶下,顺道敲打着不要叫大家伙出幺蛾子。
张大娘子心思最活络,只听完就反应过来,但眼睛里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却是除了李云柔,都是稍稍有些看不上的。
“是了,李家小姐最是合宜,京都贵女,办场招待大家的小宴自然不会有疏漏。”
李云柔拍拍手,那边隔着这个厅的屏风挪开,那边赫然出来一个台子。
“这台子,是之前这院子的主子留下来,听说最是喜欢听曲,就将西边的耳房打通了,正适合如此时节在屋中听曲儿。”
没一会从那边开着的一个小门,进来一个素纱遮面的女子,怀里抱着琵琶,指拨弦,空口唱,没一会儿就牵了人的魂儿去。
琴音转如叮咚流水,眼前如见花叶瑟瑟,又见佳人起舞,搭着婉转曲折的声音,就算不通音韵,也觉得如坠妙境。
一曲罢,整个厅中针落可闻,王大娘子身边的小姑娘忽的开口。
“娘亲,这曲子真好听,比白小娘弹的曲子还好听。”
一时之间,那王大娘子似是被戳中了痛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阴阳怪气道。
“不过是一些取悦人的伎俩,听过当个热闹便罢,以后见着这样的女子可要小心她们心如蛇蝎,抢了你的东西去。”
就这嘴脸,大概是不少人看不惯她,却碍于身份,都不说。
忽然,末席上一个正在吃糕的小姐,忽然就搭腔。
“真是奇怪,以前知道有些人不懂琴音,便附庸风雅,现在却发现还有人粗鄙难言,到不愿意承认别人的过人之处了。”
那小姐也不带首饰,甚至没有打扮,素面朝天,头上只简单包了个冠,身上也没穿什么时兴的衣裳,只是一身普通布衣。
这会儿她拢了袖子就要站起来,一边的夫人扯着她的袖子愣是扯不住。
“人家吃口饭的本事,弹得这样好不夸便罢,倒是有人酸唧唧的,刚才还冤枉人家柔弱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都是您的,真是败兴。哈哈,我失礼了,李小姐,我还有事,便失陪了。”
言罢还不忘了屈身在去捡一个果子来吃,大摇大摆地出了去。
那坐在她边上的夫人不停地陪着笑,也就在身后要追出去。
“那是谁家的!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那王大娘子接连叫人挤兑,气得七窍生烟,一张粗犷黝黑的面庞一下子涨红,却没人要答她。
一边的张大娘子也没顺着她说,只说她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可是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一气之下,也离席而去。
张大娘子“挽留”无果,便也就随她去了,自己倒是合手坐回去,顶着一张笑脸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
余下的官眷,有些怕惹火烧身,也相继告辞,没多久,除了张月君二人,席面上只剩下三五个。
“将军夫人,真是火爆脾气,倒是那个小孩从前真是没见过,你们可知道是谁家的。”
张大娘子显然松弛了很多,攀问起那个忽然离席的小娘子来。
张月君也是很好奇,虽然离得远,但是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便一边装着怯懦的样子,一边竖着耳朵听。
果然有人应了。
“是唐提举早前大娘子的嫡女,一直养在外租家,说是外祖病逝,舅母一家将她送回来,在水路上造了乱,近日才回家来,小门小户的,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那夫人说着,眼神里却瞟着张月君,都是小门小户,除了年轻,也没什么别的资本。
她们看不上张,林二人,又看着张大娘子在也不便离开,到张大娘子又说了两句恭维话离席,这些个人才接连离去。
曲尽了,人散了,说些闲话,饭食都没吃多少,最后剩下许多。
张月君三个并没吃饱,索性撤下一些,换了小桌子坐成一圈吃起来。
李云柔才得空问道。
“张娘子,张大娘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都为江洲官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好好扶持。
张月君实在是饿了,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才好好嚼了咽下才回答。
“不是说给你听的,多半,是说给知州大人的,怕知州大人察觉什么,就算察觉了,将他们举报上去,也要一起吃挂落。”
林梦槐却没什么胃口,她从小吃什么都有,这饭菜虽说还好,但是实在没有她府上的厨子做得好吃。
只是坐在一边坐着,等张月君吃完了好一起去,她还有些事想问问张月君的意见呢。
可那边,李知州从耳房开的小门进来,林梦槐就知道又要把自己请出去了,很自觉地拍拍手出去,抱了灌好热水的汤捂子出去,只说在外面的马车上等她。
“张娘子可是看出了什么啊,可要告诉我,好做决断。”
张月君还没吃饱,只想着多吃几口,不管李泓谦什么样的脾性,她又不好面子,也不着急,吃饭还是要紧的。
“先看看李小姐怎么看吧,她一路跟下来,也应当是看出些门道了。”
李云柔是有些猜想,但是本来是想着等张月君说出来,在自己慢慢印证,看看有那些不足,真要自己说还有些不咬准。
但见李知州眼神也没有不耐,显然是鼓励自己分析的,便一点一点地说起来。
“张娘子一开始就遇见鲁将军的夫人,就一直将自己摆在弱势,引着她一点点地发怒。很多朝着张娘子刺过来的刀子,虽说是出在王夫人的口,却都是程家张大娘子鼓动的,后面那些人走了,张大娘子便自己开口,显然松懈许多,说话也不那么避讳了。”
李云柔想了想,便说出自己的推测。
“那剩下的,多半就是张大娘子私交甚好,或者说与程家利益关联更紧密的几家。那些离开了的,应当也就嫌疑不那么大了。”
张月君咽下最后的一口菜,才轻轻点点头。
“大致是对的,但是小姐再想想,留下的那些官吏,都是做什么的?还有走了的那些呢,走了的不一定是没有嫌疑,应当是嫌疑不大,或所贪不多。但是按知州大人打算,应当是轻轻放过的吧。”
李知州见她实在是不客气,便朗声笑起来,拍拍手,也捏了一块糕来吃。
“张娘子怎么猜到的,就好像本官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嘛,就不怕,本官嫌你知道的太多,将你也推进去灭口?”
他故意严肃了语气,可是嘴上的糕点渣滓还在,连着胖乎乎的身子,一点也吓人不起来。
看着对面桌前吃糕的老头,她用毛巾擦了手,轻轻拍了拍李云肉的手背。
“你父亲,一向这么喜欢装模作样吗?小时候不会也这么吓唬你吧?”
听了她的话,李云柔抬起袖子轻轻地掩面笑起来,李知州也继续嚼他的糕,一点架子也没有了。
“你这小丫头啊。”
其实就算没有张月君在席上刺激,听李云柔将席面上的事细细说来,他也能看出一二,只不过不那么清楚明白,但查探清楚也就是时间问题。
使唤她,一来是不想自己伸手,二来也是互相她的斤两和性情。
“那你猜到我打算放过那些人,心里可觉得不公啊?”
“水清无鱼,且他们若这次被放过,心中清明的自然不会再铤而走险,若日后还犯,自然会有果报找上来。知州大人在这江洲,若无意外,还要待三年,手上掐了他们的命门,那些人又怎么不会尽心为知州办事呢。”
李泓谦听了,倒是越发喜欢张月君这个人。
“倒是耳清目明,看得透彻,行事又坦荡,我与娘子便算交个朋友,日后我儿若走仕途,你家夫君来日位极人臣,可莫忘了照顾一二。”
张月君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又说道。
“承知州大人吉言,大人能不辞被牵连不察之罪,也愿意将此事了解,已经是大义,已经很叫人佩服了。”
不光这一点,就是他不因其是女子而看轻,又对女儿也一视同仁,就已经很难得了。
出了府门,日头已经斜了,风凉吹过皮毛领子,一点也不觉得冷。
从知州府离开,张月君被林梦槐拉了,到城中一个药铺去议事,却见那铺子里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上没有首饰披挂,只用了一个素冠包了头发,个子不高,正从伙计手里接过药包,转过身来,正是唐蓬安那张脸。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