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君将人叫住,那人转过身来,见是她眼睛一亮。
“张娘子!那宴会上也是你吗?”
唐蓬安挠挠眉毛,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又去摸脑袋上的素冠,举止不像养尊处优的小姐,倒像是一个男孩。
“娘子娇柔,又坐得远,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见张月君认识此人,林梦槐便也凑上来,前头始终是不方便说话的,总要到个安静隐秘些的地方才好。
这药铺是张家的家生子管着,所以并不担心有谁进来窃听,算得上安全,林梦槐拉着张月君来此,本来也是为了说一些私密事,时间还早,迟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
“没想到,之前见着文质的小军医,竟是个女子,听说你医术了得,在军中帮了张小将军不少的忙,定是辛苦不少。”
唐蓬安听着张月君的夸,脸一下子红起来,手上的药包放在桌上,看着混不像那个在宴上拔腿就走的混账小姐。
“张将军知道我是女子,还帮了我许多,我知道在这个朝……在宁国,女子行事处处受限,若不是张将军慧眼拾了我这颗小明珠,我不知道在哪蒙尘呢。”
张月君细细端详这小军医,只觉得略奇怪,穿衣倒是胡乱穿的一通,行止之间,也不像是规矩教养出来的小姐,也不像当男孩养出来的。
在军中大家按部就班,瞧着可能还没什么大的破绽,但是单拎出来看,却瞧出些不同来。
散漫没什么规矩,却不像心坏的。
“小军医在此处,军中可是另聘了医者照顾将军?”
听了张月君的问话,唐蓬安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抓起手上的药包就站起来,瞧着四下无人,才俯下身凑到张月君的耳边小声说。
“张娘子知道,可莫要说与别人听,我先走了,家中还等着熬药。”
言罢,探了脑袋出去,三两步就蹿出药铺。
林梦槐见张月君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那小军医一定说了什么重要事情,便开口询问哥哥是否安好,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张月君回神,只说是有人照顾,并无大碍。
“我才不信,应当是有什么重要事,但只要兄长无事,旁的我不知道也无妨,且我还有些事要好好说与姐姐听呢。”
她要说的事,和江州府的商铺有关,林家在江洲的铺子不算多。
除了手底下这个药铺,因为药材的来源和渠道都是张家主家的,只认林家人,只能由家生子管着。
其他的铺子都是在江洲另雇的掌柜,多年来一直没出过大的岔子,送上来的账簿,也都还算齐整。
但是她如今到江洲来,挨个铺子查过去,虽然也都配合,但还是不放心。
就差遣在身边的大丫鬟出去小心查问,才知包括徐掌柜在内,江洲主街上盈利的一十三家铺面,不论大小,掌柜的或多或少都与张大娘子有些关联。
每月要悄悄抽掉一成利!
听着不起眼,但是积少成多,已经是一笔巨款,再加上贩盐之利,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州府通判吞得下的。
“我只是偶然发现,也不知道有几分用处。江洲看着不起眼,但是往来的客商很多,我家一个商铺净利润一月均下来便有百两左右,林林总总,她们一年抽出去的利,光主街上的便有三百两,若全算了千余两也是有的。”
千余两,一些贫户吃几辈子都够了。
张月君在清楚不过这是什么概念,她之前还是世家小姐时,也和嫡母学过中馈执掌之事,这么多银钱,一般些的世家望族,百十口主子的累世官宦,一月能花上这许多。
但是对于像程通判这样科举上路,没什么累积的寒门来讲,就有些太多了。
一个五品官,千余两差不多是一年的奉银,看程通判府中用人,还有宅院调度,根本花不掉这么多。
更何况,还不止这些。
林梦槐拍拍手上拿着的一本账簿,想起还有一箩筐没处理的,就觉得脑袋疼。
见张月君还在思忖,便倒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一边嘟囔着。
“也不知道我那姑母抽什么风,近日还请了告老的嬷嬷来,说要教府上的姑娘们插花品茶,我最不喜欢这些,若不是今日去知州府上,多半要被拖过去了。”
张月君回神,想起这丫头现在处境实在不够安全,正好叫她出府避上两天。
“阿槐,你大可说去收别处的账簿,打包了行李,到我现在的住处避一避,已经说好,就等你来了。”
林梦槐听了,差点要高兴得蹦起来,现下说完了事情,更是一点也等不及,当即出门去,拉着张月君便要一起去程府。
但张月君还有事要做,便叫她先回,看着她家的车架渐远,才找了个帷帽戴上,朝着西边走去。
拐了几个弯,到了鲁将军府门前。
他家门庭不显,看着就是一些颇富些的副员外那样的宅子。
她问过明湘,鲁将军出身寒微,一朝如此,还不太适应,不仅中馈管不明白,对待下人也很少体恤或者赏银。
大概,就是太自卑,所以才要装的趾高气昂,壮些声气。
府中现在管家的是个贵妾,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女,管的比鲁夫人明白,但因为是妾,所以一直收了手脚,小心乖顺,倒是鲁府下人颇认可她。
张月君这次来,是想见见这白姨娘的。
她等在一边的小门,一个提着篮子的粗衣仆妇出门来,又过了没一会便回来,手上提着的篮子满了,应当是管着采买的婆子。
张月君上前拦了,递了碎银子过去,只说鲁将军手下的都头家的,想见见白姨娘,但是不好声张。
见那婆子似是为难欲言又止,张月君心下领会,便又塞过去一些。
那婆子喜笑颜开地应了,不多时便蹑手蹑脚地拉开小门,轻张月君进去。
这后门守着的小厮和这婆子熟识,点头招呼,见有来客,却走仆妇的小门,刚要拦下问问,便被塞银福珠在手上。
一听是白姨娘的人,又拿人手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府中虽小,却到底也是一州大官的宅邸,院子和院子中间也颇有些距离。
张月君是从仆妇采买的小门进的,直接进了内院的厨房边,拐了几下,便被领进一个布置颇有几分雅意的小院。
“扶颜姑娘,人到了。”
那仆妇将人交给一个大丫鬟跟前,便离开了。
这扶颜应当是白姨娘身边的贴身女使,瞧着有几分气魄在,确实瞧着比鲁夫人顺眼多了。
扶颜引她进入屋中,绕过摆了桌椅的外间,进到一个屏风后面。
一个盘发的风雅女子转过身来,整个看来,不过中上之姿,但是那双眼睛很漂亮,宜喜宜嗔,眼波流转之间,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说尽。
两厢见礼之后,便开门见山,也不废话。
“娘子来,不像是要问官人们的事,不然,也不会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