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蓬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沒在水里,冰凉的河水冲刷她的身体,好在天暖日长,她醒来时又是中午,才不至于就在这里被冻死。
她明明应当躺在自己逼仄的十五平米出租屋里,好容易给自己挤出来一天的假期,本来是打算睡一觉的。
可是莫名其妙,就到了这幅身体里,所有的信息朝着她袭来,一时间脑子有些眩晕。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唐蓬安,母亲难产生下自己,父亲便将她丢在外祖那里,外祖仙逝,舅舅便不打算管她,将她送回江洲父亲那里。
可是还没有到,便在路上出了事,才叫她从这个身体里醒来。
唐蓬安烤干了衣服,狼狈地晃荡到道上,看着来往行人之间交谈举止,穿着和发髻,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回道了某一个朝代。
根据这句身体的记忆,如今的宁国立国百年,如今是第三任皇帝在位,皇帝仁慈但不滥发散爱心,脑子清楚,是个好皇帝。
可惜,她历史学得像一坨屎,这个朝代的开拓者都想不起来是谁,更别提第三任了。
唐蓬安心里挂念自己的妹妹,小东西在初中住宿,明天还要去接她呢,可是现在,怎么回去真是个有挑战性的任务。
她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试了试一些奇怪的办法,但是依旧没有离开这具身体的迹象,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没试过了。
“可是,我能想到的死法,也太疼太不体面了。”
她说出这话,只觉得胸口酸胀,忽然想起了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大概,很想见的吧。
纠结了一下,她把自己的衣服捋的板正了些,之后把自己的脑袋瓜子胡乱弄出来一个不会挡眼睛的形状,跟着人流走过去。
她一个现代人,对自己的斤两清清楚楚,改变朝代观念的雄心壮志她就是一点也没有,更没有可能做到的,稍有不慎,还容易引发混乱。
若是暂时回不去,只能尽可能地装得合群一点。
进了最近的城中问,此地名叫渠安,离她父亲在的江洲府城还有很远,要是她还是这样走着去,不眠不休,饿着肚子,应该饿死了也走不到。
走着,却看见一处聚集了许多人来,她挤进去,却发现是一则告示。幸亏是学中药学的时候,老师要她看一些古方,虽然写得不太好,但是能认。
这告示是找军医的,在渠安的军中,只要医术尚可就行,不限年龄。
原本的这个小姐也识文断字,受外祖父影响也会写简单的医术,所以唐蓬安认得字,会些医术应当也不奇怪吧。
为了吃饱了有地方睡,收拾收拾,瞄着其他人的脑袋,简单整理自己的样子,虽然毫无起色。
到场的有很多看起来资历很深的老中医,一个个胡子老长,褶子巨深,她忐忑得不像话。
最后却只是叫她们每个人包扎,就是很基础的包扎,很容易就能处理好。
但是最后就定下了她。
坐在上头的将军长得很俊,搁她老师的话说,就是一个眼睛毛乎乎的大眼睛小孩。
眼睛不小,睫毛不短,看人的时候,虽然没有印象里那种将军的豪放威武的感觉,但并不羸弱。
将军确实貌美,但是她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圈套。
毕竟现代人对于古代军营,有很多奇怪的传闻,比如军中有些男的,会因为妻子不在,就以一些理由,找军妓,或者口味独特的找些小倌。
她自己狠不下心去死,麻烦别人弄死确实是好事,但也不能死得这么不体面啊。
唐蓬安压低了嗓子伪装成少年人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选我?也没检验一下我们的医术呢,不是招军医吗?”
“因为我们将军要找一个随军的军医,但是是将军私雇的,可能会跟着将军行军,所以身体一定要健康,那些个老头,再过几年胳膊腿都得颠散喽。”
王秋意在后面给她解释,拍着这个小军医的肩膀,便吐槽了一句。
“小鸡崽子一样,也就比那些老头好上一点。”
他翻了她一眼,才拿着手里的东西,领着他往营房走。
“将军给你安排了独一间,说是您是医士,要好好休息才行。”
唐蓬安被自己的脑补弄得嘴角抽搐,决定晚上的时候,悄悄逃走。
夜幕降临,她什么也没有,想着逃跑应该很容易,电视剧里面那些人在营房,动不动就逃跑如入无人之境,应该很容易就可以离开。
但是她一出门,就看见王秋意灵阵一队人在巡逻,看见她潦草地站在这里。
“唐军医,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不会要走吧!我家将军可说了,要是你行的话,一月十两银子!”
唐蓬安这个历史废柴,不太懂银子的购买力,但毕竟自己是试图逃跑,被人看见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没,怎么会呢,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她顿了一会儿,又纠结地挠挠头,很认真地问道。
“那个,十两银子,很贵吗?”
王秋意瘪瘪嘴伸出自己的手指头,在她面前一个一个地把手指头按下去。
“我一年才四十五贯!四十五两!”
说着他叹了口气,才想起张小将军还嘱咐他叫上小军医。
“将军说叫你去再验验你的能力,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先给你这个月的工钱了。”
王秋意打量唐蓬安,看着瘦瘦小小不经折腾,就像打量一个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便宜货,觉得很不合适。
唐蓬安听了工钱,更是害怕,什么正经营生来钱会这么快啊!
她脑子里除了逼良为娼之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
但是身在曹营,她也得装得心不在汉,方才可以悄悄密谋伺机逃跑。
都说灯下看美人,这将军的灯烛摆得颇亮堂,将他原本就中看的面庞映得更好看了,唐蓬安刚一进去,便看见他坐在一边将头抬起来。
切……长得好看还不是个口味独特的寂寞变态。
她坐下来,却发现那个将军眼瞎青黑嘴唇微白,一副纵欲过度身体亏虚的样子。
加之刚出营房的时候,她又听说这将军前日去栾城办事了,今日刚回来,脑子里便又冒出来许多奇怪想法。
咦……不干净的口味独特的寂寞变态。
王秋意还有自己的事情,于是很快就离开了这里,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这个伤口,要怎么处理?”
她看见那个男人将袖口撩开,上面出现一个尺长的疤痕,创口化脓红肿,她一看就是外伤处理不及时,导致伤口发炎了。
“这是还没好好处理啊,现在若是不好好清理,若是发起热来,这世道神仙也就不活你。”
她习惯性地语气一下严厉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一个白身小军医。
一边的药箱已经摆开,里面的是水煮过的布条和一些金疮药,还有一些中医用的小刀和针包,东西齐全。
麻利地将脓血放了,小心清理,有扒开那些金疮药的瓶子挨个闻,选了一个闻起来最妥当的,倒上去,有小心包扎。
她处理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些冒昧,但是……
“我,处理了,但是还有一些内服的方子,能不能让我……写写?”
见他点了点头,唐蓬安才拿起放在一边的毛笔,又看见有一打已经割好的纸张在案上,伸出手去抽,却发现抽不动。
那个将军的手压着纸张,看着她。
“军医不必女扮男装,堂堂正正行走就行,你那个头发,改日我问问附近哪个军户家的,可以教你好好梳头。衣衫也可以叫那军户带来。最近受伤的兵士有点多,劳烦唐军医。”
唐蓬安一愣,不是说,这时候的人很歧视女子吗?而且看他好像不太像干什么坏事的人,还怪客气。
发觉自己可能是冤枉了人家,埋了脑袋很认真地将方子写了下来。
之后就被那王秋意领回营房了,又过了几日,那军户家的已经将军中的规矩讲给她,衣衫也备了干净的,学会了梳一个简单的冠,她也看不见自己美丑,便就这样将吧着就行。
她不太会说话,又怕说错话,所以一直脸上不摆什么表情,但是真的很忍不住吐槽。
:这个米真难吃。
:这个姓王的好吵。
:谢副将好稳重。
:我来了像吃干饭的,就给人家换个药啥也不干拿那么多钱,有点不好意思。
又是一天吃饭的时候,今天的饭又是不见荤腥的粗糙饭食,那米进了嗓子都要给食道剌一个口子。
她发狠地噎了两口,差点被噎得忍不住翻白眼。
狠狠收住自己的白眼,才继续淡定地吃起饭来,却再也不噎一口了,众目睽睽之下噎死,实在有伤风化。
肚子里饱一点了,便拍拍屁股去给那叫张啸玉的将军换药,大家都叫他张小将军,她还以为是军中有同名的,还是王秋意那个大嘴巴解释。
竟然是因为他之前的好友,是军中的指挥使,他是还没任职的时候,就立下大功,当时因为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大家便戏称他张小将军。
是一个之前在北地的兵士这样叫他,便大家都这样叫了。
只是大家都不提那个好友,最后也是王秋意那个大嘴巴说,是因为那人女扮男装,犯下欺君的罪名,最后
“唐军医不必吃得那样急,军中餐食足够不会将你饿死。只是明日还要劳烦军医,今日营中有兵士风寒,需要医治。”
之前受伤的兵士都暂时请了其他的郎中医治,这边张啸玉的药就要停了,人也好了许多,又问过替兵士看病的郎中,说方子恰当又精妙,是个妥当的医者,张啸玉才放心叫她去医治营中的士兵。
“你之前,应当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吧,医术这样好,应该是医官世家?”
张啸玉头一次与她像是拉家常一样说话,只是很平静地关怀,就像是看自己的妹妹。
唐蓬安想起那口噎着的饭,就知道他应该是误会了,但是并不想解释,只是如实说了自己是江州府城提举家的女儿,只是想赚些银钱回家去,但是现在不太想回。
她昨日与帮忙的郎中去渠安采买,听说自己的妹妹过几日要嫁给渠安县令做填房,她不想给老头填房,到时候指不定是什么憋屈死法。
于是她给自己编了一堆的宏伟志向,悬壶济世,彰显自己的医者仁心。
张啸玉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看得她难受,好像不是在看她一样。
那天之后,她便在军中给将士们治伤,还有风寒发热这样对她来说很容易的事情,大概是吃了时间的红利,所以她还算游刃有余。
自那天晚上之后,张小将军总是照顾她,当然如果不是拦着她找死就更好了。
比如把她从树上拽下来,从河里捞上来,从角落里挖出来,或者是从王秋意一不小心撞倒的小树下楼拉出来。
总是,每一次马上她就要成功死于意外,他就恰巧救下来唐蓬安虽然面色平静,但是内心一边吐槽他多管闲事,一边有点心痒痒。
这将军实在貌美,她的情感来得太过冒昧,一下子就刺激了她没有牵过男人小手的脑袋,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早晚对这个世界断舍离,不管真实与否,以后都只能是一个梦。
但…
能怎么样呢,暂时死不掉,便就这样吧,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军医,没准哪天真的打仗了,她死在战场上,还算堂堂正正,有点用处,应该也死得足够被动,猝不及防,痛哭应该小点吧。
她怕疼,且有预料的死,实在是不行。
中间有事去了江洲,恰好还了那个自我感的老爹,在这个朝代有些困难得病症,但是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是有解决之法的,也算是还了他的一命。
她在军营里等死,又有俸禄,又有新认识的月君这样豁朗机敏的朋友,所以还算洒脱。
除此之外,怕死又怂的她,也想不到什么好境况了,不过是一梦踏进错误的光阴,暂时不得醒来,只能就这样小心谨慎,尽量不和这个时间的人产生太多的瓜葛,以免误了他们的生平。
只是,情难自已,只能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