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堂上比折子戏还热闹,一时间李知州觉得精神了许多,看着东一滩西一滩的血渍,都不用他多问,一边贪了点银子的都跑上来认罪。
伸头一刀还有讲情的余地,若是等着查上来,却是不识时务,没有一丝容缓了。
“今日程大人,是畏罪自杀,你们可都看见了?”
若是程通判之死细细纠察便是大事,后面的事情查下来,谁也落不下好,说不定上头的人还没撼动,底下这些罪不至死的反倒遭殃。
底下人怎么不懂,他畏罪自杀,便不会供出都有那些小喽啰,除了姓刘的那种,手上抓住了切实把柄,不得不上报的,其余都有机会保住身家性命。
以后只需勤恳做好分内事,便不会再有人知晓。
底下一片附和,没一会,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便撤了出去,倒是从外面,踉跄着扑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身上素袍布衣,几乎站不住。
“我家蓬安何在!大人,我那孩儿可回来?”
他眼睛浑浊,几乎喘不匀气,却见却满目在躺下寻着唐蓬安的身影。
见人虽昏着,却没什么事情,才放下心来,跌在堂下。
这人正是那唯一一个没有阿谀程家的唐提举,却因为程通判为难,受了不少的辛苦。
他歪在一边近侍的怀里,抬着颈子喘气,病得实在厉害。
他拉着知州大人的袖子,恳求道。
“知州大人,下官油尽灯枯,在江洲也无亲眷,这孩子命苦,外家不留,我家妻不疼,若我若死,便无人再护,劳知州大人认作义女,照看一二可否?”
他手上是唐蓬安的户贴,还有一块玉牌。
“大人,这玉牌可当谢礼,蓬安有一身医术,自可过活,请大人答应。”
李知州心头一软,他也有女儿,且与唐蓬安差不多的年纪,夫人难产而死,他并未再娶而是亲自照料,一时间同情不已,正要开口答应下来。
却见张啸玉从门外进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本将不才,蓬安是雇在军中兼任军医,本将便认下她做妹子,去信给家中父母,定会应允,不知可否?”
唐提举想起那孩子在家中说要出去行医,念着张小将军的庇护之恩,便猜想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可远不及知州大人照看稳妥。
他正犹豫,却听见唐蓬安的声音。
“父亲,女儿不孝,想跟随将军在军中行医,还望父亲应允。”
唐提举撑起身子,看那十几年没见的女儿,她身上看不见一点的女儿家的娇态,因着刚刚转醒,身子微微抖着,可是言辞坚定,应当是心里话。
他亏欠唐蓬安太多,续弦有将蓬安这样的良家女买与人做妾,他更是愧疚,还不如放了这孩子自由。
他借着身边近侍的力道,将身子站直,朝着张啸玉深深躬身行礼。
“还请将军,一定要好好照顾蓬安,老朽谢过了。”
言罢半倚着那近侍,蹒跚着朝着外头行去。
他已至暮年,除了满腔亏欠和悔恨,此时已没什么可以挂怀了,可以引以为傲的清廉,却也导致了女儿没有富足的生活。
他能留给她的,只有一块玉牌而已。
唐蓬安站起身,纯色清浅,气色并不怎么好,刚刚灌了甘草,嘴里一股子味道,她看向那被蹒跚背影,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力气回来一些,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知州他们进入内室议事。
此处只有张月君和明湘二人,和她坐在外面。
她忽然开口问张月君。
“张娘子,我对父亲并无什么感情,你觉得,这是不是很不孝顺。”
张月君转头看她,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就算她之前收了很多苦楚,却从不是来自家中,虽然是庶女,但是主母温柔和善,对她若亲生,兄长待她也很好。
倒是一边的明湘接话。
“子孝,应当已父母慈善为先,父母尽责,子便尽孝,若父不眷顾,子便大可恩赐几分,回报几分,心安即可。”
唐蓬安听后释然一笑,然后很没形象地,把脑袋挂在椅背上瘫着,夜色慢慢染上天空。
她忽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大摇大摆走去。
“张娘子,我去唐提举家报些孝道,晚间便回。”
张月君努努嘴,想不明白她又是怎么个心思,在一边的桌上撑了脑袋,闭了闭眼。
“困了?”
明湘轻轻将她落下的一缕发丝顺上去,轻声问她。
确实是有几分乏累的,本身病中,就很容易疲倦,这会儿张月君确实是精神有些萎靡。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本来便是你要救她,叫我来,不也是想将她的户贴要出来,叫我帮忙落在旁的人家,好叫她自在些吗?”
张月君强打了精神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张啸玉是个负责的,他认下这个妹妹,带了小军医,小军医认他的恩,便会尽职尽责地顾着他的身子,那厮也是个干事情不顾命的,有这么个人在,总是多一份保障。”
内室没什么动静了,应当是商量好对策了,她带起帷帽,站起身来。
“一份恩情,掰成两份,每一份都要轻些,不划算。”
最后报回京城的消息,便是程通判勾结盐场,贪盐利,至于还儿庄,只说是一处被祸及的盐民,报给朝廷,应该会给些补贴。
州府中除了贪墨多的几个被收监,等着朝廷下旨处置外,并没有将底下的小喽啰报上去。
李泓谦自省不察之罪,又上了治盐的折子,直言。
“治盐之法,当有收有放,重榷盐引,以防官商勾结之事再演。验盐质,调盐价,资布衣有盐可食,买卖尽经官府,即私盐消,利尽收官中。”
现今事告一段落,有人欢喜有人愁,张啸玉与唐蓬安一行还要会渠安善后,余下涉事之人都在等着朝廷下一步的旨意。
鲁将军也上了请罪的折子,但是他先找了陈应,打算给他请功,些一封荐举信。
因为府中主母空着,白氏以姨娘的身份掌握中馈总是不合适。
白氏本是朝中白将军家旁支的庶女,进府之时便是贵妾,母家又比鲁将军本人的出身还要好些,所以扶正也没人置喙。
虽然略与礼不合,却也要办些小宴招待,便送了些帖子,低调办了一场。
鲁将军便是在宴上找了时机,说与陈应关于举荐之事,陈应便按着张月君所说,请去北地。
鲁将军也没觉得惊讶,只当时年轻人在何处跌倒,便要于何处起身。
但张月君心中的盘算却并不是如此,她有话要问,却不是与鲁将军,倒是要问白姨娘。
“妇人家中,可听到什么风声,关于……南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