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当年假死逃出京城的药,就是眀湘君给的。
她本性柴,跟着师父混江湖,又是孤儿,便弃姓取名,唤作明湘。
明湘唱曲儿弹琴,什么都会,一身的好功夫,来去如风,在江州府,自然也自在逍遥。
“你那么明目张胆个地劫了那些朱门恶犬,不怕哪天查到你?”
张月君从眀湘君手上接过茶水,把路上听说的事顺嘴提了,好奇地问着,眀湘君的回答也很自然。
“之前的知州是个糊涂蛋,但月余前新上任的这个却强干,我自然小心,已经收手歇息一阵了,何况本来也就是找个乐子。”
她们在这小聚片刻,谈天说地,没有章法地闲聊,很是畅快。
但张月君就要走了,时辰差不多,她还要和陈应温习兵书。
惜别之后,另约了明日在江州府的福源楼小聚,眀湘君才使唤人送她出了院子。
眀湘君望着张月君的背影消失在院中,抬腿坐上亭边的围栏。
她的发半挽,只有一根素簪别着,茭白衣衫垂落一角浸在水中,和着天上月,宛若仙人临水。
她将脑后的簪子抽出来,看着上面刻画得粗糙的桃枝,低低笑出声来。
那是她和柳如意当时一起做的。
当时她听闻柳如意被押解回京,就急急策马赶往京城,可连收尸都做不到,只能悄悄去寻她被收缴的物件,偷回那根发簪。
她敛了衣衫回到卧房,将那收在盒中另一个拿出来,细细把玩过又放下。
“主子,有人献重金来访,应当是找您办事的。”
明湘也不问是何人,找她办事的太多了,她更想知道些别的。
“那小姐送出去了,可见与她同行人是谁?”
“是个眉目疏朗的公子。”
明湘这边悠闲自适,那边,眉目疏朗的公子臭着脸,站在人渐渐稀少的瓦肆门口。
等了许久才见到张月君的影。
“久别重逢,心情如何?”
张月君自然是心情妙极,原本觉得有点湿冷的天气都舒适了许多。
杨顺康早就觉得疲倦无趣,已经回到她们暂住的小院去了,江州府这映着灯火的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慢悠悠地并肩走。
“很好,她还是老样子,我们明日约了福源楼小聚,你要来吗?”
张月君打开临走时,明湘叫人塞进她怀里的油纸袋子,露出几个白白胖胖的栗子糕。
她吃东西向来不藏私,拿出一个塞给陈应。
“这栗子糕多半是明湘自己做的,往常她每年的秋日里都会做些,很好吃。”
陈应接过来,狠狠地咬下一口,栗子的甜香在嘴里炸开,吃起来细细绵绵的,有些糊嗓子。
“月君!”
张月君停在小院的门口,正要开门,就听见陈应在后面叫她。
“我喜欢你,很喜欢,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应就是很想说,尤其是在瓦肆里张月君挤在人群里,又慢慢消失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他甚至感觉他压着不说的喜欢,在胸腔里都要溢出来了,不说出来就会爆炸,而且……
明明他偶尔也会在她脸上,看出一点点的动心,那是错觉吗?
“抱歉。”
张月君顿了一下,就迅速推开门,窜了进去,好像身后有狼在撵。
陈应懊丧地走进门,一抬头看见杨顺康摆着马步出拳的姿势,僵在院子里不敢动。
“嫂子,这是?”
陈应关上门,撸起袖子,仰头看着脑袋上悬着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
“打一架!”
“啊?”
张月君把栗子糕放在桌子上,因为动作又急又快,油纸袋包不住滚出来一个。
相处的时日愈多,这拒绝越说不出口了。
她听着外头脚步挪移的动静,没一会就变成了杨顺康单方面讨饶。
看来得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好冷静冷静。
福源楼是江州府最好的酒楼,因为近日临着武举的时候,福源楼的人格外多。
很多他县赶考来的武人,都好奇福源楼的饭食到底香在哪里。
且考武举的大多都家资丰厚,都是些花钱不眨眼睛的,但是福源楼的伙计却不怎么看得起他们。
“武举子就算考上了,也远没有文举的老爷得人尊敬,每到这个时节都格外吵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一群粗人。”
掌柜的在前头扒拉着算盘,偷偷地嘀咕着翻白眼,见张月君三人靠近了,才收了神情。
佯装恭敬地问,待张月君说了昨日明湘说好的包间,才有跑堂的领着她们上楼。
可后面来的那个,显然更值得掌柜谄媚。
掌柜笑得声大起来,背也弓得更深了些。
“程官人!诶呦,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人也和张月君她们的包厢在同一层,但却是掌柜的亲领上来的。
明湘在门口等他们,带着面纱,瘦长的身子倚在门框上,很显眼。
“那人是江州的通判,掌柜的自然殷勤。”
明湘迎过张月君,也不管后面跟没跟着谁,就进去了。
几个冷食的菜已经上齐,人到了明湘才叫人上热菜。
她和张月君寒暄,对陈应和杨顺康说的话,也就只有一句礼貌疏离的问好。
陈应没什么反应,可杨顺康眼睛却看的直了。
小声附在陈应耳边说,嫂嫂的朋友真美。
美么,陈应看那人身骨,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则美矣,却哪里奇怪。
“怎么回事,昨日就让我等!今日支使我到这福源楼来!怎么还晾我在这!”
隔壁那个通判的房间,隐隐里传出来一声怒骂,紧接着就是摔杯子的声音。
陈应看着张月君和明湘,亲密无间,张月君又从昨天开始不怎么理自己,就觉得心里烦躁。
借着出去方便,打算透透风。
出门恰好碰见福源楼的伙计,端着从里面捡出来的碎瓷片,一边擦汗一边嘀咕。
“明明就是一个人订了两个包间,约客招待不周,还要我们陪着笑脸挨骂……”
两个包间么?
他去方便回来,又净了手的功夫,回来时恰好碰见一个人,从那个通判的房间里出来。
“我家公子暂时有事,招待不周,请您稍等。”
大概是赔了什么好处,那程通判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笑容,亲自将人送出门。
陈应瞄了眼那人的衣饰,腰上明显有一团二色补血草的纹样。
他推开他们的包厢,明湘和张月君聊的正开心,大概是讲了什么好笑的事,杨顺康也跟着傻笑。
陈应跟着问她们在聊什么,眼神一错,瞧见明湘那素色衣衫上,分明缀着一个赤色香囊,绣着白色的补血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