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只靠着几盏灯笼照明,唐蓬安的动作不断,四面围着的不善的声音也一直不断。
伴随着老人亲人的呼喊和咒骂声,老人嘴里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本已经浮上青白之色的脸,也显出点血色。
那个被拦住的女子停下咒骂飞扑上前,将唐蓬安挤到一边,伏在老人身边哭起来。
留得唐蓬安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呆,跪久了使力的膝盖隐隐作痛,额角渗出来的汗珠风一吹便生寒意。
看热闹的围观者也不懂是怎么个原因,只知道这老人是活过来了,指着这边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安济坊的医士不清楚是如何治的,却知道要将外面围着的人群赶开,伏在老人身上痛哭的女子也被拉开。
老人被妥善地放在一边架起来的简单的小床架上面,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好治吗,会死吗?”
张月君叫红隼将人扶起来,在熬药的小凳子上坐下,说出口的话却将唐蓬安问得一愣。
会死吗?
应该还是会的,这个朝代的医疗条件并不好,她并不知道这老妇人晕倒休克的原因是什么,这是这次侥幸就回来,却是不知道下一回,还能不能救回来。
也许是明日,也许是明年,若是情况不乐观,就是一会儿之后,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时间长一点还好,要是时间很短便又不治去世,那她便会被立即被推上风口浪尖。
就算是被她救活,也难保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事情怨到她头上。
“可是这和我现下救不救她,有什么关系呢,下次遇见,我还是会救。就好像月君姐信我能将他们救活一样,我也相信,到时候月君姐,也会这样把我护住。”
唐蓬安按着自己的膝盖,抬起脸来,孩童一般地朝她笑着,灯火昏暗,目光澄澈,张月君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布巾子。
她身上带了一些防跌打损伤的药膏,让红隼接过去给她上药。
唐蓬安平日里胆子不大,但是只要涉及治病救人总是有自己的坚持。这是好事,尽力医治,总好过草菅人命,为保自己放任自流。
“若是我们在身边还好,若是没人护得住你的时候,宁愿你做个坏人,保住自己。”
看着她腿上的淤青,张月君是真的有一些心疼了。她们一起相处好些时日,早就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的照料。
“等月君姐不在了,我便寻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发烂发臭,反正此间也没几个人真心地爱护我。”
张月君原本还在揉她脑袋的手,顺势拍下去。
“且好好活,蓬安手上怎么也是有一门手艺,不管去何处也不会饿着。活着不是件简单的事,你这样自由自在,是我如何都羡慕不来的。”
她说着话,眼睛幽深地望着远处已经浓重的黑夜,依稀看出耸动的树林和灌木的影子,声音里渐渐氤氲了遗憾与唏嘘。
唐蓬安是个重情重义,却除此之外都不在意的性子,牵挂又少,故而行事无羁。
却也知道张月君的谨慎挂怀,又心性豁达,才叫她被护住,就算行为举止和这个朝代格格不入,还是愿意与她想交。
这样可靠的朋友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了。
她倚在张月君的好腿上贴了贴,这个时空里,她没有时时牵绊着的妹妹。虽然时常舟车劳顿,却也因此见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风景。
也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被人关照的慰藉与心安,不用强撑,不用装作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就做一个不懂事怕死还寻死的怪人。
可是现在,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这老太太并没有事,虽然一时之间不能确定昨日到底是什么原因休克,却渐好了,只是越寻思越觉得蹊跷。
唐蓬安再诊脉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别的不对劲的地方,便只是先稳着。左右赵云轻批下来的药材是不用花钱的,温养着,日后也少受些罪。
这次的疫病其实对唐蓬安来说,并不是什么新奇的病症,准备到药材又多是对症的,只是用法用量因人而异。
她实在是累的,但是几日下来,城外的人也渐渐好转,脸上的笑模样也是多了起来。
这天外头下起雨来,棚子里面也是湿凉,张月君的腿上结着一层丑极的痂,应该是要留下不小的疤。
“最早感染的也渐渐好起来,并不要多久,城外的疫病差不多了。去益元堂诊脉时,我便知道疫病到底是什么因由,法子已经说明,应当也不会差。”
唐蓬安欲言又止,掀开帘子瞧着对面那边的棚子,却见着那瘦小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可是这些棚子里,总有几个怪的。”
那瘦小的男子总是时不常地离开,还有那天休克生病的老妇人,应当也不是她一开始猜想的病,而且很有可能是药。
还有几个身体本来就很差的孩子,所得之病不仅仅是疫病那么简单,应当是原本就得了这个时候难治的病症,呈现的状态却和疫病相似。
说来也巧,就好像是老天爷一定叫她治好一样,都是她之前遇见过的病历,也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只是若是不知道的,兴许便会当做疫病诊治,说不得最后就会死在这场起得突然的疫病之中。
她没有明目张胆地医治,只是说是平常治疗疫病的药,自己看着熬了,分份送过去。
眼下这几个孩子也是渐渐好了,可是那些家带着的亲长,却并不高兴。
唐蓬安心里惴惴,便悄悄找了时间将事情与张月君说了。转过头去,却发现那人混不在意,将裤腿慢慢放下来,脚落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尝试着用这只伤了的脚吃劲。
“一直顺利才会奇怪,不过也就是这两天了。”
红隼在棚子边上坐着,坐在门前望天,透透气。
她时常自己一个人待着,不太习惯和旁人在一块吃住的日子,所以时不常就会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坐一会。
城外聚集的百姓看着她长得虽然好看,但是面色冷,也不会接近,没人与她搭讪,就更自在些。
事情本就是经不住念叨,张月君这边话音刚落,红隼便听见棚子外头嚎丧一样地声音渐渐近了,便是朝着这边来的。
外头的帐子被一只手捉着扯下来,外头一张挂满了泪水的脸露出来,正是那天那个晕倒的老妇人的女儿。
“就是这个庸医,我就说她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子她懂什么,根本不会治病,这两天单独给我娘吃些黑黢黢的药,和别人的都不一样,现在好了,我娘还是没了!”
唐蓬安没想到这个矛头竟然直接冲着自己扎过来,也没想到是这家的女儿。
那天张月君问她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等不及。
张月君瞧着那女子的脸,看着只觉得很不舒服,本来好久不能下地好好走路,心情就很糟糕。
也知道做事要讲证据,但是对付刁民就应该用上些不讲道理的法子。
她正准备叫人将这女子压住,然后请城中的仵作出来验尸,然后将最近几日她一直瞧瞧观察,找到地些个蛛丝马迹抽出来。
却不想,之前那个在城中益元堂后身闹事的胖娘子出来,拦在唐蓬安身前,帮着她说话。
“孙家的,你这是干什么,本来便是这位娘子将你家阿婆救回来,多活了几日,已经是要感谢阎王爷没有将她收走了,这会子在这里无理取闹做什么?!”
这人说话条理清晰嗓门大,又因为常常做活,一身的肉都是坚实的,站在那孙家的面,就好像一堵墙,气势上是很足的。
张月君身上的动作停下,红隼往后退了半步,将这两个目前没什么战斗力的不在身后。
那女子依旧不依不饶,见这胖娘子过来拦着,知道自己打不过,便打算说礼。
就好像是有人点拨过一样,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戳在这些个人的担心上面,几句就将看戏的人群也激起来,要唐蓬安给个解释。
“你给我娘的,根本不是治疫病的药,黑黢黢的,味道闻起来发腥,和我自己喝的都是不一样的。我看着还有几家的药也是特地加了不一样的药材。谁知道是不是这小黄毛丫头治不明白,拿我们城外这些个命贱的试药,在去治城里的老爷,官人啊!可怜我娘,便是被这样治死了!”
她哭得真心实意可怜见的,唐蓬安的面孔生的也实在是太过年轻,和益元堂那样的老御医相比,实在是年岁上看着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确实是有几家好的很慢,那孙家的将人命一一说了,这些人也发现是这样的,甚至有一家的孩子,现在看着还面黄肌瘦,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那拦着的胖娘子却知道,不管是不是试药,总归人家是治了的,孩子好了,便要感激人家,总比坐视不管,将人晾在城外等死要强。
可是正要辩解,那女子便又泼辣地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
“是不是你受了她们恩惠啊,你家姑娘好的最快,肯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黑幕在里面。”
说着便要招呼着身后的人群涌上前,将她们捉了送去府衙,府衙老爷不管,就是去京城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一副有十足把握的架势。
后面安济坊的人也在看热闹,是一点也不想上来讨官司,隔着雨幕,笑嘻嘻地看着那个医术高超的小姑娘被架在火上烤。
“枪打出头鸟,我就说了只治疫病便好,她非要逞能,也要给那些个内里虚的调身子,也不知道怎么有这把子闲力气。”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上前分辨。怎么在这里看热闹?”
这人耳朵边上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他并不觉得熟悉,正打算转过头去给他讲讲人生混日子的大道理,却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
这人腰上还挂着剑,一把将他的衣领子揪起来,朝着张月君他们那个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