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侍走了,张月君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明湘的眼睛,明湘不自觉地躲闪,闻见她手里有方糕,便扯出笑脸来。
“今日怎么想起买糕点,我已经叫他们准备好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过了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明湘刚刚又梦到她的死,他心里担忧,实在不想她难过半分,这会儿见她还在,心里稍安了几分。
站了一会,张月君才扯过他的手,到屋子里坐下,顺手将糕点放在桌子上。
抿了抿唇,才缓缓说道。
“我不想你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准备万全了才告诉我,我不是不堪风浪的花,风吹了不会倒,苦我吃得,累我受得,不管结果如何……”
不待她说完,明湘忽然反握住她的手,力气使得有些大,眼眶赤红,身子微微颤抖着。
“可我不希望那样的结局再出现一次了!你……”
他眼睛里装着她的影子,里面汹涌的情绪,根本不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可以盛住的,从烘得温热的空气里穿过,扎进她心里。
那双眼睛里不是张月君的皮囊,是那个陪他打马欢歌,泛舟湖上的张扬少女,可是她死了,死在冰冷监牢,所有亲她爱她之人,无一人在身侧。
她那么热烈坦荡,那么爱热闹,却见不到中秋月圆,屈死狱中。
“你可不可以,让我……帮帮你。”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赤红的眼眶滚落一滴泪,落在张月君的手背上,烫的她生疼。
她一下子慌乱起来,那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她缓缓伸出手,拂去他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是我离开了那么久……”
张月君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心好痛,她以为,母亲都放下了,明湘这样洒脱的人,应该也早就已经放下了。
“那……可不可以,让我知道,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明湘忽然微笑起来,紧接着喉头一甜。
他站起身转过身去,嘴角渗出血丝。
“好,但是我想缓一缓,你先出去找一直照顾你的小厮,我收拾收拾,再好好与你讲。”
明湘贯会逞强,她最是知道,怎么可能就这样把她支走。
张月君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明湘的身子转过来,看见他还来不及擦去的血渍。
“这是怎么回事!”
她慌张地抬起袖子去蹭明湘的嘴角,却见那人还冲着她笑。
张月君将其扶到床边做好,就冲出去找那个常在身边的小厮。
“快叫大夫,你家主子吐血了!”
那小厮狠狠叹气,惊呼坏了,便疾步往外走。
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被拖进来,脸上堆满了不耐烦。
“你家公子湘,不是大能人嘛,上天入地的,怎么这时候怕死了?”
那大夫几乎是被人推进来的,嘴上絮絮叨叨地埋怨。
“断了药还四处蹦跶,好容易救回来,又一副赖活着的样子,还叫我救什么,找大罗神仙,给他赐个金身不就好了!”
公子湘……
那小厮手一僵,一下子从屋子里溜出去,张月君愕然,一转身,那人嘴角还有血渍,可怜巴巴抬着眼睛看她。
还不等她说什么,那大夫一巴掌将人推开。
“快些小姑娘,让我看看这家伙几时死。”
张月君知道这时候,应当让大夫安心诊断,便出门去,笑着将那个试图躲起来的小厮拽住,拖到一边。
张月君的眼神实在凌厉,看得他害怕。
那小厮觉得脸上的肉有点不听话,怎么就……张不开嘴呢,手上急得扣着衣角,脑袋扭着看那边布置的精妙的园景。
良久,才踟躇着组织语言。
“公子他,不让我们说,他去……”
“云渺!……我来说。”
应当是已经检查过了,明湘站在门口,那个大夫从他身后挤出来,手上招呼那个小厮。
那小厮逃也似地窜过去,叫那个大夫挎住脑袋,提溜着往厨房走。
“锯嘴葫芦诉衷肠,咱们别掺和……”
明湘嘴里还是腥咸的气味,但是心里的紧张更甚,他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的动作,直到又坐在屋子里。
他接过张月君递来的水,想也不想就喝下去。
“给你你就喝下去!漱漱口。”
“啊,我……对不起。”
一点平日里机敏睿智的样子都没有了,他满腹担心,只想着要说明白些,说出来,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但是……可不可以,别死……不是,别不理我,我们还是挚友对不对。”
他紧张得嘴瓢,张月君哭笑不得,他长得实在太有迷惑性,虽然身子高挑,平日里穿着清冷简单。
但是做秋娘子时,却唱什么戏,说什么话,都是浑然的女儿相,一点破绽也没有。
“我只是有些惊讶,你是男是女都是明湘,有何分别,倒是你这身体,是怎么一回事?”
明湘见她坦然接受,心里不那么忐忑了,反倒失落起来。
她越坦荡,越说明并无男女之爱,但也庆幸,一辈子都是至交,也好。
便慢了语速说道。
“之前……听闻你被押解到京城,我本在和一路小贼周旋,那时正是关键时机,本来为求稳妥,要七日才能了结,但为了赶在你入京之前拦截,便冒险受了点小伤,虽提前了两日,可还是差了一步。”
“后来,可能心情郁结,药又十分腥苦,便不想吃,所以一直未好全。”
听他轻描淡写,可吐血绝不可能是小伤,又赶路,又辛劳,她心中又气又怜。
“这般不爱惜自己,我若真死透了,黄泉路上遇见你,也要好好打你一顿。那这几日你又为了何事操劳至此,还引发了旧伤?”
听她担心自己,明湘便觉得就是挨了十顿打也值了,手上给张月君倒了茶水,又觉得这茶水凉,便放在一边,把方糕递给她。
“这事我还不便与你说,要过些时日,你自然就知道了,只会是好事,到时候我一定细细与你解释。”
明湘的眼睛亮起来,将那茶水送进自己嘴里,觉得口中的腥气渐渐散了。
“放心,余下没有要我亲自动手的事情了。”
张月君松了一口气,看他身后的挽着的发散了,那簪子将坠未坠,便伸手,赶在它掉下来之前接住。
她站起身来,勾了手指,将他的头发重新挽好。
“那你今晚一定要好好喝药,还要忌口,我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张月君将林梦槐的事情说了,才又坐下,啃起方糕来。
明湘一听见她说张啸玉,就咬紧了后槽牙,天知道北地的探子回来报给他,说张啸玉和她同进同出,他掰断了多少双筷子。
转念一想,那厮如今在渠安清理盐蠹,他谋划这事,算下来,也能叫其沾光,便觉得懊丧。
“你且去吧,那丫头刚到江洲,应当没什么朋友,她们家中的长辈并不看好她,危机环伺,但兴许,你能在她那知道点什么。”
明湘话音刚落,那边就看见那大夫,手上拿着一指节那么宽的药丸子,钻进帘子里来,心情便更糟糕了几分。
“我叫人跟你去,叫人护着你,我也好放心。”
虽然张月君觉得到林梦槐府上应当没什么事,但是还是答应了。
有人看护,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只要不干涉她做决断便好。
可张月君实在想不出在林梦槐处能知道什么,直到她到了林梦槐如今住着的地方,才恍然。
林梦槐,竟住在程通判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