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侍垂头看自己的脚尖，听见有脚步声，一抬眼果然见明湘回来了。
但他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衫，身上有很重的脂粉气。
他示意随侍不要声张，转身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半刻之后，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张月君扯过她的手坐下，却发现她手很凉，便将明湘的手牵在手心握着。
一点一点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暖着。
“总是晚上出去办事，也不知道多穿些，这手怎么这么凉。”
明湘就笑着看她，也不说话，就一直笑着，眼睛里都是她。
大概刚才着急洗干净，洗澡水太冷的缘故。
“你怎么不说话？”
张月君感觉明湘的手暖些了，轻轻放下，将他溜下来的一律鬓角捋顺。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细心了些。”
张月君一愣，大概脑子里忽然出现陈应那张脸，细心嘛，那家伙平常比她要细心。
“是嘛，我还以为是今天我肿的有点丑呢。”
明湘噗嗤一声笑了。
张月君的脸是有一点肿，毕竟宿醉，早上起来不肿才奇怪。
早饭慢条斯理地吃，明湘也时不时地给张月君，讲一些江州府里不为人知的事。
张月君听着明湘讲，鲁将军刚从北地调来江州时，他的妻儿住在江州府，但是吃不惯江南菜，特意换了个北地厨子。
不由得有些惊讶。
“鲁将军以前是北地人？”
明湘将一小块腌肉送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粥。
“是啊，好像还是你那镇北军里的，当时不过是个小小步军都头，在你不称职的供词上，添了好浓重的一笔呢。”
明湘的语气泛冷，咬的一边拌了的猪耳朵，嘎吱嘎吱响。
但明湘还是很满意的，要不是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巧合，他也不至于计划好这一切，还能叫陈应那小子，适当地吃一点苦头。
张月君约了羊临，所以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但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搬到明湘这里来。
一方面是明湘请她好好训一训收养的小孩，教他们做护院，也好日后有个吃饭的本事。
她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
一方面是她说了是小院的管家，所以不打算住在小院里。
张月君在小院里等，果然到了时间，敲门声响起，她打开小院的门，边看见两个精壮汉子，跟在瘦小的羊临身后。
“张管家，这是我的两个兄弟，一个叫梁郊，一个叫元适。”
梁郊更粗狂些，元适稍矮但长得俊俏，长得各有特色。
张月君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送到明湘那里了，正好三间房，这三个人一人一间。
定下每天正午过来，带来一天的食材，张月君再教他们学一个时辰的官话，她便装作推门出去了。
但实际上，她早就找好了爬墙的地方，准备悄悄听墙角。
虽然手脚并用，动作狼狈了些，但还在还是很有效果的。
听见了很有效的消息。
陈应竟是老汗王的幺儿。
这几个人是因为陈应不愿认老汗王这个亲生父亲，汗王妥协才派来保护他的。
深藏不露啊。
张月君沉默着跳下墙头，然后逛悠着朝着明湘的院子走。
一下子就知道那天他从外面回来之后，为什么大受震撼，好像很怕她离开，不再与他同路的样子。
应当是那天，这些人就找上他了。
理智告诉她，陈应既然留下来，就一定是决心不回去的，但她就是不开心，就好像一下子知道了，自己养的狗儿是头狼。
任谁都不怎么好接受吧。
更何况，她信陈应，但不信这三人。
想着想着，路过了一家糕点铺子，张记糕点，是张啸玉家开的。
他家的方糕最好吃，想着买些回去吃，省得嘴巴寂寞。
进去却发现没什么人，只一个红衣小姐站在其中，和店中掌柜对峙。
“哥哥既然托我接管，我便可以看这账簿，为何徐掌柜推三阻四，迟迟不交！”
这姑娘一张圆脸，眼睛大大的，看着精致可爱，生气起来，手拍在桌子上，竟还有几分气势。
“小姐，别闹了，来客人了，你看，您先回，等您回了，我立马把账送到您手上，您怎么看，看多久都成。”
这掌柜顶着一脸的笑模样，看着好像是很占理，是这小姐无理取闹的样子。
那小姐却并不打算走，踮脚一跳，坐在掌柜的台面上，抓其那算盘拨弄起来。
“今时我只管江洲的铺子，可因着徐掌柜你再三不交账簿，只能到店里亲自来取。因为徐掌柜迟迟不给，这铺子一天就来不了几个客，糕点成本全搭进去，我便把糕点送出去，也不卖。”
“粗略算一斤糕点五十文，店里各式糕点四十斤，就是两千文，就是两贯钱，雇工做糕点果子，按着江州府的物价和人工费，一天白花出去两贯又五百文，三十天就是七十五贯钱，徐掌柜一年的奉银也就只有四十贯，你看……您打算耽误几天？”
张月君忽然笑出声来，这小丫头，比小时候还精了。
“这位娘子笑什么，可是我算的不对。”
那红衣小姐跳下台面，话虽是对着张月君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那个脸都涨成猪肝一样的徐掌柜。
“大小姐说得对，再对不过了，小得这就把账给您。”
张月君捡了几个方糕，叫一边的伙计包起来，对这小姐说道。
“这手底下管事的，向来油滑，一看是娘子看账，总不觉重视，小姐这处置，够利落，但当心账簿有两本，下头生异心。”
“谢过娘子提醒，若漏洞大，自然要查，若只是小油水，莫不如就送了他们去，水至清则无鱼，我还是懂得。”
听她心中有成算，张月君稍稍放心，便付了钱，打算离去，却被她拦住。
“小女名叫林梦槐，看娘子与我投缘，不如留了姓名住处，闲时可到我府上小聚。”
林梦槐是张啸玉的亲妹子，以前她们在北地时见过几次。
知道早晚会正式认识，张月君便婉拒了，她眼下手头有事，看林梦槐也不一定闲着，还不如等机会合适，自然就会再聚。
正走着，却听见身后铺子里伙计，拎了一个食盒朝着前头一边走，一边和同路的伙计闲聊。
“鲁将军府上近日怎么日日订糕点，不是不喜欢吃南方点心嘛。”
“听说是通判家夫人，和鲁将军夫人最近私交密切，是通判夫人送的。”
“我说呢，怎么还舍得订最好的糕点。”
明湘今晨与她说过，鲁夫人家中无积蓄，鲁将军出身寒微，早年亲长生病，前些阵子病逝，更是没多少钱。
鲁将军就职宴请时，只用了最普通的糕点，还叫州府中的官眷好生嘲笑了。
可程通判家不是出了名的势利，怎么又忽然和鲁将军的夫人交好？
她想着事情，人走得就慢，身后林梦槐的侍女很快就追上她，将帖子送到她手里。
“娘子，我家小姐觉得您很投缘，约您今晚过府小聚，若您方便，您可一定要来。”
看那帖子，虽然只是撕了空白的账本写的，但是东西倒都全。
张月君感叹这丫头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好拂了她的一腔热情，便收下了。
闻着方糕的甜香味，一路走着，不多时就到了明湘那处，明湘还在午睡。
应该是很累了，所以她回去的时候，人睡得很沉，一只手垂在外头，另一只手抓着本簿子，放在胸前。
张月君轻轻将簿子抽出来，又将那垂下来的手放正。
“他总是这般颠倒吗？我记得之前还不是这样。”
张月君合上门，轻声问守在门口的那个随侍。
“也没有，就是娘子来了江洲之后才这样的，一直很忙……”
这随侍似乎不太敢说，但是又很想说，在喉咙里半含着话。
“她是不是悄悄做了什么事，不让你说。”
张月君凑近了问他，那随侍反倒哑了嗓子，皱着眉毛，很纠结的样子。
门开了，是明湘。
见明湘醒了，那随侍，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一溜烟就走了。
“我什么都没说主子，对了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批衣裳没收拾，我现在就去。”
【作者题外话】：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月君在知道明湘是男的之前，说话还有心里想的，用的都是“她”。
呜呜呜，没发现没人看都没关系。
(ó﹏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