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槐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那副将便将人放在院中,关好了门。
副将正要解释,担架上的白布单子忽然被撑开,一只挂满了灶灰的手,直愣愣地伸起来。
黑灰簌簌飘落,张啸玉被自己身上炸起来的灶灰呛得直咳嗽。
“告诉你像点,你起码把这灰抖一抖啊。”
林梦槐手帕掩面,站在原地,心情复杂,转身朝着小厨房而去。
活的,活的就行。
“哥哥,我差点死了,你都不关心一下我?”
“月君姐的药还在灶上,我去看看药。”
林梦槐坐在煮着的药罐子前面看着,轻轻擦掉眼角上的泪珠。
“真丢人,差点就哭出来了。”
她顶着药罐子底上的黑灰,想着也不知道兄长遇到什么凶险,造的如此狼狈。
正出神,身后有人拍了一下的她左肩,打转身去看,左边并没什么人,便知道是自己兄长。
“你的手还那么脏,可要给我买一件新衣服啊。”
张啸玉蹲在他身边,手上拿着白布巾擦着脸,拍拍她的背。
“别担心,哥哥没什么事,这不全须全尾地么。”
药刚好差不多了,林梦槐正要拿了巾子垫了将药罐取下。
却被张啸玉折了手里的,一把端走。
“我拍你之前可擦净手了,可不要让我给你买新衣裙了,蓬安呢,看药的活不应该是她在做吗?”
林梦槐坐在看药的小凳上仰着头回道。
“蓬安姐家的小厮来叫她,说是她父亲病重,要她回去看看。”
张啸玉应了一声,便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人家的家事,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去。
张啸玉端了药碗正想送进去,却被林梦槐一把拦下。
他才猛然想起,她现在是别人的妻,他要避嫌的。
站在院子里,看林梦槐走进去,他倚在门框上站了一会,便进到厨房,将兑了一盆水来。
将沾了黑灰的帕子洗净,重新擦了头脸,才撑着铜盆的边角瞧着水中倒影,本来就是他一厢情愿,既然已有归宿,就不应该在纠缠。
白布巾浸在有些黑灰的浑浊水中,模糊了他的面庞。
该放下了。
“秋意,遣人去唐提举家看看,若是她想脱身,就说蓬安是军中仵作兼军医,出了事要她来一趟。”
王秋意便是外头那抬了张啸玉回来的副将,名秋意,字秋意,顺口又方便。
“好嘞,可是唐大夫不是女子吗,她在军中终究是于礼不合,那些个酸儒最看重这个,不放人怎么办?”
张啸玉将腰间令牌扯下来,丢过去。
王秋意得令,领了两个兵士出门去,张啸玉拿起一边扫院子的扫帚,将那堆落下来的灶灰清了,担架也折了放在一边立好。
便见那边林梦槐扶着张月君自屋中走出,她身上穿着袄子,外头又披了披风,头上只一根木簪别着,面色还是不怎么好。
“你落水了?”
张月君听林梦槐描述,便猜出定是落水,不然身上也不会有灶灰,灶灰是暖身的,那处又是临水之地,很容易便能猜出来。
“你还是那么聪明。”
张啸玉手里端着一杯刚倒出来的热水,坐在院子的凉凳子上,整个人都冒着热气。
张月君在他对面坐下,快午时了,太阳出来,并不算十分凉。
张月君当时是湿着衣服,吹了太久的冷风才感了风寒,她想着若是陈应救下,应当及时换了干衣,但还是有心挂心,便出来问问。
“陈应他,没什么事吧。”
张啸玉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才说道。
“那小子能有什么事,倒是我那一身的披甲得去捞捞才行,可不便宜呢。”
张月君低头一笑,坐在那又默了,旋即想起唐蓬安之事,才与张啸玉说道。
“唐家没有参与程家之事,但是也因此被打压的严重,蓬安的父亲已经年迈,身子骨不算硬朗,今日真有可能病重。”
她吹了吹被子上冒出来的热气,却发现那水热得根本下不去嘴,便继续说道。
“但是蓬安因着是之前主母的孩子,与她现今名义上的母亲关系并不好,她自小在别处长大,按理她母亲并不会主动邀请她去,很蹊跷。”
张啸玉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这么多,但是直觉哪里不对劲,已经遣人去了,应当等王秋意回来,便知道个大概了。
他伸长了胳膊往后一倚,却忘了后面并无靠背,一下子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疼。
林梦槐在一边捂着嘴笑,张月君也笑出声来,又怕手上的水洒了,便放在一边的矮桌上。
“你们都笑我,一个两个却也不扶我起来。”
张啸玉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苍青色的衣服上沾了一背的灰土。
林梦槐扯了帕子给他擦净,将小凳子扶好,张啸玉坐回去,脸上挤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他忽然呲牙笑出来,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虽有千头万绪,心境却还算开阔也是好事。
有人敲门,林梦槐去开,却见皎月站在门口,手上提的食盒,飘着饭香味。
“小姐,你可担心死我了,若不是秋娘子差人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出去玩了,叫人拍了花子,卖钱去了。”
皎月自小和林梦槐一起长大,自是担心的不行,她处事周到,想起午时将近,应当吃饭,张娘子和自家公子也在,便去福源楼定了一些餐食。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来,在屋子里的圆桌边,三人简单吃过。
王副将才从外头回来。
“将军,不好,我在唐提举家并未见到唐军医,后来捉了一个在后门鬼鬼祟祟的小厮,问过才知道,唐家主母,将小姐许人做妾,换了百两银。”
张啸玉嘴里的饭才咽进去一半,原本还有几分饿意,却一下子饱了。
筷子撂在桌上,问是卖到谁家。
“是程通判家,说是给程家二公子做妾,还是……贱妾。”
张啸玉猛地起身,又被坐在一边的张月君扣住了手腕。
“你现在去不得,梦槐也不成,她家既知唐小姐是你定下的军医,定然指不定才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若有行动,便是入其圈套。”
这确实是事实,但也不能就此算了,他复坐下,捏紧了筷子,他怎么回事,保不下柳如意便算了,现在就连一个小军医都护不住吗?
张月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放在一边的披风披在身上系好。
“这次,应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张月君出门去,身上裹着姜黄色的披风,虽不惊艳,却有一种柔和的力量。
她不仅是想救唐蓬安,是救下曾经那个柳如意,救故人心中的柳如意。
张月君并不急着去程家,如此去,便是师出无名,她要先去府衙一趟。
因着王副将送了人,刚刚已经去了提举家一趟,虽然是借了寻军医的名头,却也应该去知府处复命,等着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故而,索性便由王副将架了车马,朝府衙而去。
府衙之中,陈应已经查问过李宽,但是李宽咬死了出手是因为鲁将军所行之事,叫他羞愧。
又因受鲁将军照顾,害怕日后鲁将军入监受苦,不如自己替他了结性命。
就算是陈应查问,也要用府衙的地方,身边也跟了宪司的人,此处掌事的夫人便是那日接话,暗讽张月君小门小户的,估计也是程通判的拥趸。
压根儿没有合适的时机阐明个中因由,便一时安不下李宽的心,也问不出什么。
这边正愁,便有衙役来报,陈都头家的张娘子,来送些餐食,还有茶水果子,说是李知府家的小姐不便出面,才托了张娘子帮忙送来。
张月君带了帷帽,等在门口,陈应出去迎,将她领到一边的耳房。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月君摘下帷帽,思虑一番,便问道。
“追查盐货去向的人什么时候去的?”
陈应略一回忆,是午时一刻,自府衙出去,此时已经应该被明湘的人引着,朝那番客的仓库而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张月君便将唐蓬安被卖的事说与他。
外头的衙役还在喜与有茶水和果子,正吃着,外头便有出去的人绑了一个人回来。
程李二人,还有一些在府衙中行事的吏员出来,便见那被塞住嘴的是那刘姓功曹,正是程通判手底下的。
嘴上塞着的布块被一把薅下来,那人便敞开嗓子嚎起来,一点也不顾那文人的斯文风骨了。
“大人,冤枉啊,小的就是路过,怎么会是贪墨盐货,贩卖私盐的祸首啊!是鲁将军,鲁将军叫我干的,那番客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