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以张啸玉名义从鹭州城发出的信,若不是张月君算准了会有人拦截,找了两份信笺送出,估计也不会收到官家的回信。
现在朝中估计也已经是暗流涌动,也许很多人开始或多或少地关注起南凉的战场来。
若是他们不能在南凉打出一张漂亮的翻身仗来,不仅会辜负官家一开始遣他们来南凉的安排,也会辜负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和努力。
张月君十指交握,坐在院子里面看天,星子沉寂,月儿隐匿,正如她心中晦暗难言。
“怎么了?”
陈应从她身后出来,手上抓着一个披风。
天气渐渐回暖,但是夜里还会有些凉,他伸出手给她披上,将她搂进怀里。
“我在担心京中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虽然我们已经将齐开济的罪行禀报官家,但是若是有人咬死了将脏水泼给我们,会不会腹背受敌。”
她的担心并无道理,不光是他们指着这一场仗翻身,白家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白家子弟靠着祖上的功勋,在军营中盘根错节,但是已经许久没有立下亮眼的功勋。
就连家族中一直培养的文臣,也没有出彩的,若是想一直靠着裙带姻亲站稳脚跟显然是不行。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兄长,虽然柳家是武将出身,柳如风自小也修习武艺,但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文武双全。
如今,应当是还因为自己的事情,仕途面临重重阻碍。
早晚有一天,她要为她所见不不平事平反。
早晚有一天……
天上的月亮在云翳中露出半个面庞,照在他们二人身上,清淡的月色带不来一点暖意,但是陈应身上的热意,却将张月君的心烘得暖暖的。
“我们一起,今日不行,还有明日呢。你当初选了我,我可是也有长进的。”
张月君抿唇一笑,这几个月在军中,他确实长进不少,之前在江州的时候,张月君只看到他在生活中处处细心。
虽然中间在盐帮之事上,他所行一直没有出错,但却是都已经计划好他只需要执行就好了。
到了南凉之后,他一开始犯了许多小错,但心中也是好强之人,一直不说,中间的改变却是被她看在眼中。
“允承的长进很大,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将军了。”
他听了夸奖,却有些不满意似的,收了手臂将脑袋歪过去。
“说得好像你比我年长许多一样。”
但是他的嘴角压不住,被张月君掰过来的时候,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张月君也笑起来,却把陈应的脸笑得通红,腾地一下站起来,说回屋看看兵书,就挪着步子离开了。
看他走远,张月君有笑了笑,才抬头看天上月,想起那天夜里在郊野中身死的谢副将,就觉得分外心痛。
唐蓬安刚好给张啸玉换过药出来转转,便看见她在这里望天,就凑过来与她说说话。
“我相信你可以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的。”
张月君却低下头,自嘲地一笑。
“我其实,很自私,总想试一试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那些世人立好的南墙,总是要撞一撞,撞开一点缝隙,看见外面那些原本不可触碰的东西,似乎,就在眼前,便开始贪心。”
她转过身看唐蓬安,眼睛里有一些迷茫。
“我好像总会把很多人牵扯进来,然后,他们会因为我受无妄之灾,是不是,我太自私。”
唐蓬安惊讶于张月君的这番话,同为女子,她也很快就会意她在说些什么。
原本世俗设给女子和位卑者的藩篱,太多太重,她有了这样的幸运,得见那些原本不可得的地位和尊敬,便想着叫很多人也逃出这样的囚笼。
但是一个时代的枷锁,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挣脱的呢?
唐蓬安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只留了一个小小的豁口,将两只蚂蚁圈在里面,其中一个蚂蚁从那个小豁口出去了,但是另一个还在里面辛苦地打转。
“这些蚂蚁,走不出这个圆,然后有一天,其中一个发现,这里可以出去,她出去了。”
唐蓬安说着,又仰头看着张月君,继续说道。
“她也想将那个蚂蚁救出来,她有错吗?她的朋友若来帮她,付出了辛苦,就像那日我说给张小将军,他们或许是因为你,也想帮一把里面的蚂蚁。”
唐蓬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衫,然后笑道。
“或许我,就是被你拉出来的其中一个蚂蚁,也许日后,还有更多。而且朋友之间,互相珍惜,十分难得。”
她说得简单,却叫张月君若醍醐灌顶一般。
“你啊,每次与你说话,虽然轻松,却总感觉你想是在看戏,看得比谁都清楚,但是从不置身其中。”
就连她父亲,也是要还清割舍的,好像随时准备了离开。
唐蓬安一怔,却只是笑,并不再说。
张月君也是那种,别人不说,便是不该知道的态度,所以也并不追问,只是与她道别后,便回去休息了。
南凉后续的平叛,一路通畅,朝廷的安抚下来,这回由张啸玉负责,所以一点纰漏也没有。
见着愿意归降的,都已经给了安家费,安排了去处,平定下来的百姓也渐渐恢复生产和劳作。
南凉的许多地方,甚至兵不血刃,只听闻城下是张啸玉的队伍,便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入。
又是过了月余,才渐渐找到了齐开济二人的踪迹。
“是在梓城附近?”
乔归不可能将这样的人护下来,在那边唯一有可调出大部分兵士的便是坪城,可是坪城守军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原本的南凉叛军。
陈应有些诧异,但是回话的是元适,不可能作假。
又过两日,暗中查探的斥候递出来消息,齐开济被发现在坪城的地牢中,但是生死不知,白孟府不知去向。
张啸玉的身体已经基本好了,只是那个胳膊暂时不能提重物,所以商谈对策的时候也在。
王秋意一脸的愤然。
“那群狗东西脑袋是纸糊的吗?抓那老登做什么!平白的捞不着好还落的一身腥!”
张月君也先不明白,按理就算是他们还是有反叛之意,也不应该是将人劫走,却默不作声。
并且那些派来刺杀的卒子,明显就是宁国人,南凉人根本搭不上线。
“那我们现在立即出发去坪城?”
王秋意吼了一嗓子之后,发觉周围的人都静默着沉思,只有自己沉不住气在发疯,便有些绷不住,他实在是太想出口恶气了。
听他问着,张啸玉沉默许久才开口。
“不行,南凉绝大部分的平叛已经结束,官家派来的户部和吏部的官员,还有日后屯驻南凉的将军还没有来,我们要做好交接之后,才能明目张胆地去做这件事。”
王秋意急得揪着自己已经有些秃的鬓角,有点烦躁。
将军这样说有道理,但是他真的好想,现在就去把人拖出来叫他认罪伏法,然后再找出是谁杀了他的兄弟。
身有军职,他要听军令,也要为大局着想。
“我出去看看豁儿练的怎么样了。”
他大步走出去,张啸玉也知道他心中苦闷。
王秋意和谢副将的交情要比和张啸玉早上很多,之前王秋意就是这种粗枝大叶又过分憨直的性子,若不是谢副将谨慎,他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还在这里。
“还是叫斥候暗中看着,若是齐开济有生命危险,立即将他救出来。”
张啸玉吩咐下去,底下的兵士行礼之后退出此处。
不能叫他就这么死了,要把该认得罪人了,该还的债还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