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凉来信,齐开济和白孟府在被押运的路上被人劫走,押运的将士们全部被杀,林相如何看啊?”
宁国的皇帝坐在书房,放下手中披着折子的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下面站着一个身穿一品朝服的老者,老者须发花白,但是身子骨挺得笔直,眼睛平和中暗藏精光,正是宁国宰相林裕昌。
林裕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回复。
“官家,下官听说,怀王前日在城中寻了一只鹞鹰,听说是人训好的,但是昨日便弃在后巷,似乎是因为不小心偷吃,却吃了被下了鼠药的老鼠,已经救不活了。”
皇帝将手上的折子合起来,和善的面上挂着一抹笑,还不待开口,便听见外面的人通报,是怀王来了。
“臣弟那鹞鹰本来英武得很,也不知道是谁心狠,用毒鼠喂了,竟平白地毒死了,害得臣弟心疼许久。”
怀王不拘束地行了一礼,进来便这样说道。
皇帝的脸上还挂着笑,但是见那人连礼节都不行全,明显神色冷了许多。
“皇弟还是这样喜欢玩乐,近日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朕听?朕在宫中倒是没什么趣味。”
怀王拍拍手,后面便有一个奴婢,端了一个镶金的琉璃瓶进来,琉璃瓶上的花纹精致,即使镶了金子看着也并不俗气。
“皇兄,这琉璃瓶是臣弟的幕僚送上来的,也说不清是从哪里得来的,倒是奇巧精致,臣弟特来送给皇兄。”
林裕昌立在一边,状似十分惊讶,朝着皇帝规矩恭谨地行了一礼。
“官家,这琉璃瓶臣家中也见过类似,却要小上许多,花样也远没有这个精细,还是一个番客卖的,我家中女儿看着喜欢,磨了臣好久才咬牙买了一个。”
怀王在一边斜着眼睛看他,半遮下去的眼帘挡住视线,看起来更加乖张几分。
“爱卿可知这是何处工艺啊?”
林裕昌听皇帝问了,便合手恭敬回道。
“听那番客说,官家尚节俭,便没有在宁国贩卖,倒是南凉奢靡之风已久,大多是,卖到南凉去了。”
宁国自开国便节制节用,虽然有尊礼制,皇家贵族和一应官员要有一些隆重的衣饰,但是平常所穿虽考究,却并不奢靡浪费。
倒是怀王,日日穿金戴银,要腰上的玉佩三天都能换两个,喜好结交门客,府中幕僚无数,听说赏钱也很丰厚。
只是不知道银钱何处来……
果然,皇帝听了林裕昌的话,脸上原本挂着的几分笑意也消失了八分,皮笑肉不笑地瞄着底下的二人。
“那这镶金琉璃瓶真是贵重,朕一定要好好珍藏,皇弟府中还有这样的能人,竟然能得了这从南凉而来的珍物。不若引荐给朕,好,这样的能人,怎好叫他空闲?”
怀王似乎有些纠结,面露难色,犹豫许久才说道。
“那臣弟就割爱了,皇兄可要好好任用他。”
皇帝的眼睛又眯起来,朗笑出声。
“多谢皇弟慷慨,那朕一定命人好好考校这人,不白费了皇弟的心思。”
怀王此次来不光是来送这个琉璃瓶的,还是来看望太后,故而又小心寒暄了几句,便离开此处。
书房中又只剩下了林裕昌和皇帝二人。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镶金琉璃瓶,目光悠远,但是笑意不减,手上很随意地将这瓶子丢到一边。
又抬起手,指了一个内侍过来,待那内侍将那琉璃瓶拿稳当,才吩咐道。
“既然是南凉来的东西,想必桑贤弟一定喜欢,去给他送去,小心叮嘱,可别把这瓶子损了。”
皇帝将身子坐正,一点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看着林裕昌。
“林相,鹞鹰是谁养的,大家都知道,但是……鹰好除,人有些麻烦。”
林相从前是皇子师,怎会不懂皇帝在说什么,鹰误食鼠,鼠有毒,但毒鼠不一定就是旁人放的,怎么就不能是养鹰的自己呢。
齐开济二人很难保住,怀王壮士断腕,也是正常。
“官家仁慈宽和,选贤举能,不论出身,南凉如今主将虽非世家子,却有大才大勇,可堪用。且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以武力定之,更要佐以文德治之。为防止南凉再出动乱,应先教化民众,叫南凉百姓,知我宁国教化,不如派遣朝臣于南凉抚恤,安定民心。”
林裕昌所言正中皇帝心意,但是这文臣之选,更要慎之又慎。
林裕昌知道皇帝忌惮怀王,朝中趋炎附势之辈不少,武将依白家马首,文臣又多以林裕昌为首,自然也不能用自己底下的人。
他想来玲珑心肠,虽说举贤不避亲,但是他才不会蠢到,赌君王心,君王信任今日有,不过是因为他足够有眼力价。
“这朝臣,臣觉得礼部柳如风很是合适,他祖上是武将出身,又是同期进士中数一数二的,当年策论是一甲的水平,为人谦和有礼,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又重新将笑意挂回脸上,将案上奏折摆齐,才胡乱夸了林裕昌一嘴,便将人放回去了。
皇帝用一边批红的笔,随便抽出一张纸来,写下一个猩红柳字,忽然想起数年前那个被处死的柳如意。
柳如风,似乎是她的兄长。
家中女儿都能养得那样有趣,想必儿子也不会差了,虽然这些年看着庸碌,但他若是出头,想必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应当是在藏拙。
若问朝中谁最恨怀王,应当是这柳如风和张啸玉莫属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本来他便打算扶持柳如意,却不想她是个女子,又有欺瞒之罪,被林裕昌和怀王推着不得不将她杀了。
不然今日也轮不到张啸玉。
张啸玉虽然也算是半个将才,但是做事优柔,瞻前顾后,少了果决。
这次南凉平叛似乎有了长进,大开大合,有些些意思。
……
“月君,你听说了吗,似乎这回来抚恤南凉的大臣,是个很和善的,好些之前逃到幸州,又回流的南凉子民都在夸。”
陈应不知道从哪淘来的两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递给张月君。
张月君刚连了剑歇下来,猛灌了一口水。
这回的抚恤大臣好像没几个人认识,官家也未言明是谁,故而张月君回忆也实在回忆不出来到底是誰。
这些天,在医馆帮忙的时候,她也听见一些关于这个抚恤大臣的话,却也都不细致,形容得和神仙一样。
有说长得好看的,又有说以一当十可以打退流寇的,也有说什么神仙降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叫她咋舌。
“又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造势,说不定都是谣言。”
她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抬手正要擦额上的汗,却被陈应拦住。
“你呀,在军营里越待越不讲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净的帕子,一点一点将她的脸擦干净,却不自主地顶着她的眼睛愣神,又瞄到她红润的嘴唇。
二人离得有些近,陈应眼睛定在她面上,心猿意马。
他慌张地收起手来,却被张月君一把捉住,细细看着那手上的帕子。
“这帕子,不是我的吗?”
陈应抽回手,不自在地狡辩。
“之前你给我擦脸,塞在我手里,没拿回去,就是我的了。”
张月君看他这幅样子,伸出手就去掐他的脸,怪讨人喜欢的。
她正打算回屋换身衣裳,再去寻张啸玉问坪城有没有什么进展,便听见杨顺康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
“京城的抚恤大臣来了,长得可俊俏,张小将军已经去迎了,叫我来请哥哥,还特意叮嘱嫂嫂也要去。”
张月君摆摆手,就朝着屋子里面走。
“我不去了,迎抚恤大臣,应当是你们这些有官身的去,我换身衣服,便去蓬安那里了。”
可是还不等她进屋,杨顺康站直了身子,又添了一句。
“张小将军说,你得去,说那抚恤大臣,好像,叫柳……柳如什么来着。”
杨顺康一时间想不起那人叫什么,还在死命地想,却听见张月君背对着他,轻轻念道。
“柳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