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轻和明湘在门前,互相看不顺眼,只是对视一眼,便都嫌多,只是各自塞了一个人到张月君身边。
明湘便是身边的封玉,赵云轻本来是要遣方惊魁的,只是张月君找他要了红隼。
红隼也是没想到,张月君会叫自己去,为着掩人耳目,便换上女使的衣服跟在张月君身边贴身护着,恰好也叫她有了机会去问。
“娘子不记恨我吗?”
红隼的眼睛是上挑的狐狸眼,挑起眉梢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冷然的媚,又勾人又让人不敢靠近。
她自小便是被教着,便是提防着所有人,于自己有一点害处的,即便是痛也要连着骨血一起剜出去,将所有的风险杜绝在外。
“不怕我,在趁机将您了结在城外,只需要套上一个疫病的名头,便是死了也是没什么罪责的。”
张月君手上团着一个红色的小球,是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人留下的。听说益元堂买下来之前,是个姑娘住着,自小被养在这处别院,搬的仓促,所以才总有些零碎的东西落下。
“这小球上坠着一个精巧的络子,应当是他家小女儿很珍视的东西,可是最后,还是落下了。”
手上的红色绳结里面兜着一个莹白玉润的小珠,在里面娇娇悄悄的可爱,就算是边角有些发白,却还是规整不脱丝,只是因为闲置,才有些脏污,这时候也已经洗净了。
“珍视的东西也很容易便会错失,既然为着更重要的事情错失,这宝贝便会落灰烂掉,面目全非,若是被人捡去,便也是别人的。这物件的主人,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即使曾经百般喜爱,也从未回来找过。”
绣球里的小珠在络子里面一滚,张月君倚在轿子里面包得软软的靠垫上,闭上眼睛养神。
“聪明人少走回头路,记挂从前事,要往前看。红隼这样好看,又武艺高强,且又是女子,总是少许多顾忌。万一那些人捡着我出恭的时候打杀我,方大侠可来不及护住。”
红隼怎么不知道张月君是什么意思,看似无关,不过是将话说透。
赵云轻和张月君,便都是互相遗忘的旧物,二人都是聪明人,已知错失,心头也各自有更重要之物,便不会重寻。
聪明人不走回头路,便也不记旧日仇怨,心头豁达。
红隼忽觉是自己狭隘了,但她还是不太懂,她从来都是心眼小的,如果有人祸害自己半分,都是要记恨许久以后悄悄换回来的。
她正若有所思,却见张月君忽然坐直,将眼睛厉着朝她说话。
“既然我要记恨你,便要你一直陪着我解闷,护着你猜疑怨恨不喜欢的主子,日夜劳心劳力,且不能闲着。”
红隼忽地笑出声来,蓦地羡慕起她来,只瞧这明媚秀丽的面皮下面,该是怎么豁达洒脱的灵魂。
下午的天光还是亮的,只是不再那么晃眼,罩在木色的马车上。
城门外的人心境本就是十分糟糕,昨日还有一个年迈的老者没挺过,不多时便去世了,棚子里一直熬着药却没什么用处。
眼见着那边的马车后面跟着自己的亲人,便是觉得在外头的晦暗消散了大半。
满怀期待地看着被光眷顾的马车上,慢慢地走下来一个仙女一样的娘子。
看不太清脸,只是知道走路不怎么利索,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
张月君脸上并没有戴布巾子,并非是她觉得自己不会传染,而是相信唐蓬安的医术。
安济坊的人本来是很怕的,他们都是些个医术并不算佳的小大夫,甚至有些只是能分清药材的药童。
在城外就怕染病的还没死,他们先叫这疫病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眼见着有人从城中来,却没带城中的医士,只觉得这娘子虽是好心,有些勇敢在身上,可也不过是出来白白送死,还要带上些城中还健康的百姓。
可来的,到底是矜贵人,他们也不好怠慢,便找了个在避风处的棚子,外面拉了一个挡风的厚帐子,变作外面的门户,隔绝窥探。
外面的熬着的药也不是不管用,只是用处不大,稍稍缓解了些痛苦,却是根本不治本。
所以反反复复,死了一两个身子弱的,就开始心慌忧愁。
尸体又不好直接下葬,都讲究入土为安,死尸只能停在阴凉处,若是再过几日还不下葬,估计会臭在原地。
唐蓬安知道张月君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她是信自己,便从靠边上的棚子开始,挨个诊脉记录。
询问的仔细一个不差,将所有的人都记录下来,便已经是天色擦黑。
记东西记到眼酸,唐蓬安倚在张月君的棚子门前歇着,闭上眼睛微微放空自己,等着那边起灶做饭。
虽然是大锅饭,但是她一直对吃的食物的口味是没有什么需求的,所也不想知道好吃还是不好吃,只是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
却听看见对面的棚子没有挡上帐子,那个之前被陈应揪住衣领的瘦小的男人,正从包裹里拿出一小块精巧的白色糕点,递给怀里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七岁,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手腕上能清晰地看到骨头,想来平常也是吃不到什么东西的贫户。
她之前诊脉,这孩子是染了疫病的,因为吃不饱的缘故,脾胃有些小问题,免疫力不算高,才会更容易染病,现在有些发烧,看起来昏昏沉沉的。
可是那糕点精巧细腻,根本不是他们吃得起的,唐蓬安虽然是个历史废,但是因为在这个朝代生活得久了,便也知道些阶级差别会导致的生活质量上的差异。
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面沾着的草棍和灰尘,很没形象地在原地站着掂了两下,从那个帮忙的胖婆子手里接过碗。
小菜清粥,没什么滋味,却能果腹,对面的那个瘦小的男人看着手里的粥眼眶微微泛红,也是一个苦命的。
红隼掀开帘子接过两人份的粥和小菜,也看见了对面那孩子手中的白色糕点,便转身回去,将此事告诉在屋里面坐着的张月君。
她讨了这几年安济坊的人员名单,还有岷州内部的各项支出,发现这梁知州是个强干的,上面上的问题的据实以记,和明湘之前查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