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那小娘子与来赈灾的王爷有苟且，州府里都传开了。在京城那女子便是个祸水，不止勾搭怀王，还和什么将军也夹缠不清，指不定门前这两个也是她的姘头！”
人群里挤出一个圆润的婆子，手上攥着个木头棍子，在空中比比划划，说话的矛头直指在屋里躺着的张月君。
“那天我在益元堂门口瞧见了，那小丫头就是在这位公子怀里的，病恹恹的没睁开眼睛，一定也是得了病。这位大人，你们将她交出来，也赶出城去，我们便也不说什么。”
那婆子光说也是不够的，人群里面还有些个说闲话的。
有些庄户出身，还有干劳力的，这底下的人口中最是没有深浅，出口入耳的坏话，都是直戳人心肝的尖酸话。
现在城中的百姓不许轻易出城，城外确实染病的也被安置在城外的棚子里，不许进来。
不过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百姓染病的几率，城外的也饿不到，也有安济坊聘来的大夫看顾着。
若不是像那天的妇人一样原本就有疾病在身，是不会死得那样仓促的。
但难免有些出去走亲戚，或者做事的，还没回来之前染了病，便因为这事回不得城去，城内的家眷亲长，便自然不会甘心。
谁不想自家的人生病，搁在身边关照，虽只是在城外，却还是提心吊胆的。
现在这光景，疫病就是时常死人的，都怕染上便看不见最后一面，周围的人一撺掇，便都觉得不公平。
人从众，又有一个冒尖出头，便一呼百应，一群人出来求理，还要顶着一个法不责众的保护罩。
没人不愿意闹上一闹，万一就成了呢。
陈应和明湘都门清，京城的谣言，还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到现在岷州的州府底下的人都知道。
便就是有人明目张胆地推波助澜，怀王在岷州的所行便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这种没头尾有很烂俗的故事，才最好叫这些人共情，叫他们怨愤起来，来讨些未必公平的公平。
张月君就算出城去，也不会解决半点问题。
可若是疫病难以治愈，愈演愈烈，张月君便会变成激化事情的药引子，原本办事无咎的怀王，便也会落下一个包庇不公正的名声。
替太后代行抚恤之事的张月君，连着一起也扯下去，便是一箭双雕。
这些人现在围在此处，陈应是万不会将张月君交出去，她现在伤病皆有，几乎是没了半条命去，若是在城外，再染疫病，才是真的危险。
“张娘子代宫中圣人行事，本是受利器所伤才需要医治将养，并非疫病。况王爷也将益元堂作城中收治疫病之所，并未苛待城中百姓。此处便是益元堂的资产，且我等自入城，便从未离开此地，有何包庇徇私？”
陈应拉出自己手上的剑柄，寒森森的剑芒，迎着天上的阳光直晃眼，叫前头理直气壮的莽汉，也一下子弱了声势。
“那既然益元堂可收治病患，那为什么也将城外的百姓也都引进城中医治，要在城外停留，虽则现在是夏末，晚间的风却已经渐渐凉下去了，便是城外的人死了怎么办！要算在谁的头上！”
那些人原本还有些弱下去的气势，听了这话，便有有了底气。课却不想陈应此间直接将那说话最多最密的，从人群中一把薅了出来。
他手中剑出窍，横在他颈前。
“那好，反正城外的病患接进来，就是你们先染病，一个传染两个，两个传染三个，来不及医治，便都死了。在下先替你们了解了这没什么用的狗屁性命多好，早晚都是会死的，也省得你们煎熬！”
这些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只要对面一硬气起来，便开始软弱下来，余下的人也面面相觑，心中生出一丝胆怯出来。
有些个还在互相推搡着，指望着有人站出头来再说两句，只是却没有人再敢大声张扬。
那个被捉出来的，是一个瘦子，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刚才在人群里缩着，还有恃无恐理直气壮的样子。
现在被抓住命门，却又是两股颤颤，可是嘴上依旧不饶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明明怕的很。
“大人，大人只管杀了我算了，到时候便也叫人家知道，这尊贵的王爷手底下的人都是狠辣无比，草菅人命，不顾百姓的混账！”
陈应也不管他说什么，手上的剑往上提了提，将剑锋和他的脖子逼的更近了些。
剑锋冰凉，这瘦子只是死闭着眼睛，好像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赴死。
外面闹哄哄的，巧张月君刚喝过药，身上回来了些力气，有唐蓬安撑着，慢慢地挪到门口来。
“放开他。”
她的声音轻弱，但是很难叫人忽视，原本还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彻底安静。
之前只想着将人送出城去，真的见到了，却发现这人几乎是站不住的样子，便觉得有些不忍。
人总是直觉地更怜悯弱者，但这只能叫他们心中生出一些不忍，却还是更愿意争取自己的利益，至少叫家中女儿回来。
“大家想将小女交出去，应当不是最终的目的，各自有各自的诉求，若是挨个说出来，兴许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在此聚众闹事。”
她长得好看，因着病中，人看起来娇柔，是个好欺负的样子，却并没有人真的敢将她当做真的好欺负的人。
他们气冲冲的来本就是身上带着怨气的，还是编排着人家与王爷有不文之事，根本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见着人也觉得理亏。
人家也低下头来要好好说话，还要帮着解决，总比真的搏着一腔子热血往前冲，伤了痛了，再安上什么罪名，便是得不偿失了。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胖婆子，左右瞧瞧见无人真说，可是自家姑娘还在城外，实在是担心。
“我家女儿只有十几岁，身边跟着个舅母也不是个强干的，外头聚的人杂乱得很，若是有人欺负，实在是没什么反抗之力。”
这婆子之前说话也蛮横难听，但张月君早已经经受了许多这样的污栽，并不记在心上，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她将话讲完。
“眼见不到她们现在如何，便会想着会遇见什么坏事，就好像怀里头揣了一只兔子，始终不得安。”
她说着，原本还泼辣的样子烟消云散，只余得严重萦上氤氲不下的水雾，因为风霜挂上褶皱的眼眶泛上轻红。
张月君自然也是有记挂的，张家夫妇还在栾城，有人照料，她尚且挂心。更别提城外人口杂乱的两个弱女子。
“你怕死吗？”
张月君喘了一口气，面上挂着一抹笑轻轻地问着，那妇人被问得一愣，还以为是要像那瘦子一样的用死威胁，原本还有些悲戚的脸色，忽然一瞬间僵住。
张月君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扶着一边的门框，将身子站直。
“怕死，还是更挂心女儿些？虽不得进城，却是可以出城照料，只是有可能染上疾病，身子不安生。”
那妇人反应过来，脸上确实挂上一丝喜色。
“不怕不怕，只要是可以出去看看我女儿，她好好的，小的就是用自己的贱命，换了她的命也是值得。”
她正转身要拨开人群出城去，却又被张月君叫住，转头却是见着那个美丽清瘦的女子叫人扶着，站在门前。
“有像这位姐姐一样，愿意出城照顾家人的，便在两个时辰之后，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只是不光要照顾自己的亲人，还要帮着安济坊在城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话还没说完，大概是因为今日的药里面有安神的作用，便有些困，就停下来缓了缓，才继续补充。
“若是怕危险，便也可找可靠的人托付。城中百姓皆可如此，只是在城中也不要肆意走动，身子不适，便及时在益元堂及时看诊。”
张月君的安排，既没有乱了怀王的安排，也没有叫这些百姓的挂念没有着落，也算是切身替他们想着。
既然已经有了打算，余下的人大差不差的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便也没有必要在此处闹，正巧那边赵云轻骑马赶来。
那些人也就不自讨没趣，便就四散离开，将这消息带回去。
“帮我收拾东西吧，送我出城，带上蓬安和药材，去看看老许还在不在，老许若是不在，便要提防着有人将蓬安也劫走。”
张月君虽然身子并没有好太多，眼神却亮得可怕，似乎是破开了之前萦绕心头的迷惘。
门前的阴影挡住张月君的面庞，分明她表情上没什么变化，但是他就是明白，之前所有人都与她说她一直敬重的兄长不好。
原本她心头是纠结疑惑的，现在却想通了，要有所动作。
可是老许不安全，她有怎么会安全呢，唐蓬安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老许若不在，她带着蓬安，又怎么会安全？
“我跟你去。”
陈应向前一步，和跟在张月君身后往屋里走着。
“不安全，你不能再出事。”
张月君在屋里的围椅上做住歇息，深深地瞧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旁的人无所谓，允承是得了官家差遣来江南做事的，要与王爷一起，将岷州事了，府衙卷宗如山，一州之要案皆在此处，还有好一阵子。疫病稳住势头，才好继续行事。”
她牵上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热意，仰头与他细声说着。
“蓬安会照顾好我的，我们分头行动，将事情做得完满，我还指着夫君替我好好地做个良臣。”
两个时辰，却也是够她小憩一阵子的，时间到了，披上一件稍压风些的外衫，迈出门去。
门外要出城的人大约只有十来个，又一个便是那个瘦子，他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缩在最角落，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