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州府外城的城门和江州的没什么不同,明湘并不是没来过,但是门口上的景象却不相同。
原本岷州州府的粮食已经发了下来,应该是不能够百姓都像眼前一样病恹恹的。不仅如此,有些严重的面如土色,看起来一副活不长了的样子。
这些百姓三两聚在城门之前,却被拦下,但是设了棚子,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城门之前哀叫,请知州老爷让他们求医。
唐蓬安扒着一边的窗框子看了一眼,便将帘子按下去。
“有病患咳嗽,面色苍白,身体发虚,这守城的脸上戴着面巾,很有可能会传染,还是小心为上。”
他们一行人都带了路引,也说明了是怀王手下的医士,门前的守卫很快就放行。
州府里面刚缓过来些的人气,又变成之前蝗灾最严重时的萧条。
方惊魁早就等在城门前,将他们领到张月君他们住着的那个院子。
赵云轻在府衙办公,已经两日没回来,院子里只有封玉和陈应在忙碌。
封玉脸上带着一个黑色纱罩面具,看不清五官,方惊魁撇撇嘴,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瞧了明湘一眼,便很识相地给他们留一些时间。
院子里疏疏落落也没什么茁壮新鲜的植株,因为一直在熬药,所以晕着药味,问起来有几分清浅的酸苦味。
明湘身上穿的和陈应那日去找他的时候穿得很不一样,是明媚新鲜的黄,身上的料子轻薄柔软,将明湘的眉目陈衬得柔和。
张月君还睡着,只是眉头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明湘只是走近了瞧上一眼,便将身后的唐蓬安拖过来看,也不多停留。
“你怎么不多看她两眼?”
陈应手上正熬着药,也不抬头,手上摇着一柄扇子,看着药罐子下面的火,药汁在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看她两眼,离开时便舍不得。更何况,我还有话与你说。”
封玉还以为会剑拔弩张的呢,在一边悄悄看着,和老许说着悄悄话。
但是老许根本不想理他,手上拿着唐蓬安新写的方子研究,嘴上叼着根干干巴巴的小草棍,聚精会神。
唐蓬安出来检查了之前的老大夫给药方子,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需要缓一缓外敷的药,才能叫腿上的伤口好的更快一点。
有了唐蓬安照顾,明湘才好将陈应叫走说话。这处院子里面有一间小书房,正对着那个荒凉的院子,将窗子推开,刚好看见院子里的那株枯着的树。
想来光景好的时候,应该也有几分趣味。
“你叫我去查怀王是为何?”
明湘摆弄了下小书房架子上已经落灰的书卷,这些书卷是之前的主人家没有拿走的,展开之后,里面露出一首诗来,应该只是闲来无事誊抄,并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看来你查到什么了?”
陈应将另外一把闲着的椅子擦干净,叫明湘凑合着坐。
“怀王本不是现在这个斗鸡走狗的名声,是太后娘娘寿辰上大醉了一场,摔进宫中池塘里,醒来也不知是怎么,便开始越搞越臭。”
从一个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的少年,慢慢变成拈花惹草,玩物丧志的蠢笨王爷。
陈应的眸色一暗,像张月君一样,原本痴傻,跌进水中便换了芯子。
“你怀疑,他是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能一边韬光养晦,一边将矛头瞄着二皇子和林相。”
明湘和陈应对视一眼,便知道是这样的,眼前的疫病也是这样,所有的药材已经准备好。
明湘放下手中的抄了诗文的那一卷纸,有在落了灰的案上展开,手无意识地拂过上面的诗文,叹了口气。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所以怀王才托他将假死药给张月君,送她离京,又发觉柳如风去北地,知道她就算是在北地,也是摆不脱他们的算计。
便设计将其押回京城,本来是想要估计重施,却被人将假死药换掉,才意外导致张月君身死,阴差阳错。
“他暗中的势力并不是表面上看着的这样虚薄,林相手底下的人,已经被他悄悄换掉了几枚,只是他似乎,没有当皇帝的意思,都是在给太子铺路。”
明湘说的没有错,怀王并没有登位的心思,但是在他们看来,太子阴郁太过,睚眦必报,又时常明哲保身,本身的能力又欠缺,并不时候那位子。
且若太子登位,必会忌惮怀王功高,将其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到那时候,陈应和张月君和怀王瓜葛颇多,怀王又多次相护,他们也很难脱身。
“怀王,或许更适合那个位子。”
陈应瞧着那诗词,竟然觉得有几分应景,将话与明湘直说。
“只是且护住了她,别叫她再伤成这副样子!”
明湘坐在案前在借着灰尘写着什么,写完在陈应的肩膀上将手指头擦干净,理顺了自己的袖子,推开门去看看张月君怎么样。
明日春,枯木骨,旧时月色今能存,姑苏台上风光主。
陈应读兵书还好些,这样文绉绉的,他真是看不懂几分,只能先记下来,问问别个懂的,给自己解释一下。
他出去时恰好遇见方惊魁来,将老许拖走,说是要去益元堂,给病患看诊,那天来的老大夫已经病倒,因为身子骨不好,所以现在几乎是没有醒着的时候。
只有那天那个坐堂的医士还好些,可是隐隐也有些咳嗽,应当是离病倒不远了。
老许的手撂在病患的手腕子上,便觉得巧,一边啧啧,一边拿着刚到手的方子叹,瞌睡来了送枕头,巧的很。
且试试唐蓬安给的这方子,只是针对这病患身子本来的情况,稍稍增减了些,叫叹气抹汗的小药童去熬药。
熬出来一锅棕黄的药汤子,老许端在手里,兴冲冲地给那得病的坐堂大夫灌下去,眼睛亮得好像夜里的灯烛。
坐堂大夫只觉得瘆得慌,被一个胡子拉碴的没什么形象的老疯子盯着,若不是王爷说这是神医的徒弟,他可是一点都不敢喝的。
只是没一会儿,身上便漾出一阵热意,头上渗出汗珠子,便要去上厕所,身上却也轻快了许多。
虽则还是有些难受在身上,可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小半。
老许手上拿着一个册子,将他的感觉记得详细,便端着手上的册子,朝着老大夫那边走过去,把过脉又问了忌讳和之前有无得过什么其他的病。
身上的力气像是泉涌一样的源源不绝,在这边将眼下手边的病患挨个都拾掇尽了,才想起这方子是唐蓬安给的。
谁知道那小丫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奇思妙想,也不知道这方子她是从哪里得的。
她说她是从老师那里得的,是之前人用了有用的方子,虽说都是背死的方子,却也是很有启发,且要再问出些别的有用的。
日后……他就可以借着这么些有用的好方子大富大贵!
救了一个人,给一份银钱,两个人便是两份,十两银子,就能租一个不错的娘子给自己唱曲儿弹琴,嘿呦喂~多好的生意。
他悄默声地蹲在益元堂门前的一小块沙地边,手上拿着一个小木棍,算着自己一日治一个病人,要收多少银钱合适。
却听见东边忽然乱吵吵的,杂乱的脚步声刚到耳边,拐角处就看见几个拎着锄头的汉子。
“我女儿还在外头,怎么便不能放进来,要在外面的棚子里等。都说这是疫病,会死人的!和那病殃殃的小娘子一样,是花一样的年纪,凭什么那日她便进来,我家姑娘便进不来!”
“对对!不就是说她是和来赈灾的王爷有苟且,才如此不同对待,便要把她拖出来,好好地分说分说!拖到城门前,丢到那些个咳嗽的病鬼身边去!”
老许缩了脖子躲到一边的小花枝子后边去。
他们是今日放进来的,但是走的是人少的城门,来时又早,所以还没来得及传进这些人的耳朵里。
估计这些个刁民知道了,他们也会被唾沫星子呛死。
脖子梗着偷瞧,却又有些担心自己的“药方子”也跑了,老许便也鬼鬼祟祟地,从益元堂后院的小门,穿过后面的巷子去看。
砰砰砰地敲门声,像是春日里的旱雷一样震耳朵,伴着那些个莽汉的喊话,叫老许腿下一软。
“可喜老许我先出来办事,不然在里头岂不还要一道被捉去早灾殃。”
“什么灾殃?”
温温润润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过来,老许惊得一回头,便看见一个青衣官人,朗月一样的身姿,生的一副戏文里的才子相。
不是柳如风是谁。
那边巷子里的门被砸开了,那群刁民涌进去,老许正要转身逃走,却被柳如风揪住了衣领子,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神医,可是别过去,多危险啊。柳某已经给神医寻了个躲懒听曲的好地方,且等这风声过去,自然就将你送出来。”
老许听说方惊魁说过这柳大人,一副才子皮,底下掩着一副恶鬼相,指不定将自己丢到何处,却相张口喊叫,还不待出声,便被塞住了嘴扛着离开。
那边却咋呼起来,明湘和陈应一块,将人打出院子,那群人还在理论,七嘴八舌说着一些怨愤之语。
陈应余光看见一抹青色的影子,再偏头去看,却只看见那边只剩下一串有些叶子的矮树,不只是被什么碰了正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