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轻也不管他什么,左右已经这样撞上,这大夫应该已经接触了那些患者,按着他记忆中的那样,应该便是已经感染,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现在也有风险,只是现在张月君伤着病着,若是直接和那病患待在一间屋子里,很快便会感染。
还是就近寻了一处出租的体面院子,将张月君安置下来,按着老大夫的方子开了药,在院子里熬上。
进了屋子,张月君迷迷糊糊醒过来,喂了一碗米汤顺顺肠胃,才勉强叫她精神一点。
那老大夫手上的刀过酒又烧红,便准备将她腿上的腐肉剜下去,放出里面的脏东西。
刀着肉,黄白色的液体夹杂着血珠子渗出去,没一会就已经污了一整张的帕子。
张月君刚刚清醒不久,只是看见陈应还好好地在她身边,便知道事情已经好好解决了。
刀刮上来的时候,她轻轻地倚在他的怀里,即便是额角已经疼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如纸,也还是一声不吭。
纤长白嫩的手指揪着陈颖的衣襟,身子不住地抖着,陈应怜惜地攥着她的手,触及皮肤,便只觉得像一块放在暗处许久的石头,有些冰手。
好容易结束了,陈应前襟已经湿了一滩,张月君身上几乎是水洗的一样潮乎乎的,深喘一口气。
老大夫还要回去看看益元堂里面的那个病患,听说明后日便会有别的医士来此,嘱咐站在外头的站着的赵云轻,说刚处置的伤处不能沾水,便放心地离开。
屋里不再有别人,只是陈应和张月君两个。
陈应将张月君轻轻地放平,将新买回来的衣衫拿过来,他犹豫地看向张月君,只是现在秋雁不在,没人给她换。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还有乱七八糟的脏污,不换张月君自己也是受不了的,轻轻闭了闭眼,示意陈应不必避讳。
她身上的衣裳被一件一件地脱掉,连着里面的里衣一起,到最后一丝不挂。
一边还有放着的温水,陈应小心地用帕子沾了轻轻地将她身上简单地擦拭。
她瘦了。
衣服套好,轻软的被子盖上,陈应正要出去将水倒了,却给她捉住了手腕,听见身后传来她细弱的声响。
“好疼。”
她眼角泛红,滚下一滴泪来,将脑后的软枕浸湿一小片。
陈应一直不怎么说话,他心里总是难受,尤其是那日她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看向赵云轻的眼神,更是加深了那种无力感。
他和她们隔着一个莫名的罩子,即使离得很近,却还是只能看清朦胧的影。虽身在局中,却格格不入。
心里头是烦闷的,但是见她这样难受,又觉得心疼。她在他面前,总是撑着的,从没像今日这样,诉自己半分苦。
可她的声音一出来,他刚刚垒起来的所有的心墙全都塌掉,片瓦不剩。
将手上的水盆子,放在不碍事的地方,陈应小心地坐回床沿,认命地将她眼角的湿意抹去,将她轻轻地扶起来。
“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耳边的头发因为额角的汗,贴在脸上,平日里的刚硬的筋骨散了,只剩下一身的病弱和娇柔。
“我想你陪陪我。地牢里,没人与我说话,只那个小和尚给了我一颗糖,那时候,我好想你。”
她的眼眶红红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可是这是陈应头一次在她眼中,清楚地看见对自己的想念。
张月君也想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小草,扎根在她心里,现在却已经隐隐约约长成一棵参天的树。
之前她或许不懂爱一个人,或者如何算是爱人。可是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之后,醒来虽觉得莫名,却知道梦里的那个柳如意,与怀王是相爱的。
张月君不爱怀王,却也感同身受了那样的心情。她醒来的时候,心里闪出陈应的影子,忽然觉得好想好想他。
“我想吃酥鱼,想吃丸子,你之前做的蒜香的小青菜也很好吃,但是许久没吃,现在忌口却吃不得。说起来有点难堪,我还想你抱抱我,陪我说说话,地牢里好冷啊。还有小虫偷偷咬人。我好害怕撑不过去,还没做什么就死在那里,若是臭了一定很难闻。”
她没什么力气,声音轻轻柔柔的,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好想哭,眼泪好像决堤了一样,疯涌出来。
大概是觉得有点子丢人,抬起一直手臂横在面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好了,慈恩寺的事还没善后,你快些去吧。”
她闭着眼睛不好意思睁开,可是床边坐着的人迟迟不说话,也不动作,她慢慢地将手挪开,眼睛留出一条缝。
可是他背光坐着,看不清神色。
“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便被陈应捉住了手。
他从床上下来,蹲在床边,脸凑上来,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只是蜻蜓点水一样地,触之即分。
“下次,不要再涉险,我怕,救不出你,怕明湘也救不出你。”
他的眼神温柔宁静,瞧着她比从前更清瘦的面庞,心头珍视,所以太害怕失去。
“月儿好像与他们都有许多故事,唯独与我,平铺直叙得叫人心慌。”
张月君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神暗了下去,看着他被床边的光映得澈亮的眸子。
“故事多了,人便会累,认不清自己有几分的真心,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因为故事在跳,还是因为人在跳。”
他们没什么过分波折的故事,但是他总是在她身边,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渐渐地,便戒不掉了。
这边正温存,却听见外面方惊魁将院门推开,声音慌慌张张的。
“死了!王爷,那妇人死了!”
陈应拍了拍张月君的肩膀,便起身朝外面走过去,见着方惊魁与怀王说着话。
“老大夫说可能会传染,之前问过那妇人是从何处来的,叫下面的人去查,发现是州府三里外的一处村子的人,村子里之前也有人因为这也病死了,应该是疫症。”
张月君在屋里也依稀能听见些,疫症,她那场梦里便是有这事,最后是老许帮忙,只是因为药材一时之间调不齐全,才导致岷州江州一带疫症蔓延,死了不少的人。
但是她想起之前在那张单子上面,怀王已经暗中调了药材,应当会比那一次应对得更自如些。
赵云轻的态度很淡定,好像知道什么已经做了准备的一样。
“拿着我的手信,到州府东南的蕉园去,里面的管事便会将我卖来的药材单子递过来。”
现在老许他们还没有来,却要好好准备检查,省得到时候再生事端。
眼前,便是要将这一片所有和那个女子接触过的人,都隔绝起来,尽量减少感染的人数才好。
赵云轻并不能在这个院子待上许久,现在他既然已经露出尾巴,眼下也到了这样的时机,便也不必遮遮掩掩不出头。
回头深深地忘了一眼张月君在的那间屋子,对着陈应嘱咐。
“照顾好她。”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离开,陈应脑子一转,越发觉得他能做一个好君主,心里面有了别的打算。
身边呼啦啦地落下来一个人来,正是之前来通风报信的封玉。
“我家公子说,张娘子要是有个好歹,他一定要与你们好好谈谈,虽然现在这次棒了你们,但是是看着张娘子的面子,下不为例。”
封玉望着那边的枝条扭动着树,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歪过头去,与陈应补了一句。
“但是,现在看来,公子还是会和你好好谈谈了,你们俩,谁更厉害?”
陈应眉毛一挑,瞧着身边这个表情木木的孩子,他怎么记得之前张月君说过这孩子沉静,怎么话这么皮呢?
他手上还端着空了的药碗,漾着酸苦味,可是今天心情好了许多,并不怎么在意。
顺手将手上的碗洗好,在一边的小厨房里面收拾饭食。
里面已经买好了食材送来,简单做了些清淡的菜,连着一碗糯糯软软的粥,端着进去,还不忘了给封玉留上一份。
*
明湘坐在马车里面,身边是困得不行摇晃着打瞌睡的唐蓬安,大概是困了,脸上的表情又控制地不太好,张着嘴,丑巴巴的。
明湘嫌弃地坐远了,瞧着老许坐在一边研究手上一个黄纸写着的药方子。
“这药方子真的有那么好?”
老许颠着手上的纸,抖了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朝着明湘斜了眼睛。
“好得很,妙的很,我怎么没想到?这唐姑娘……真的是……”
他研究了一路,这改了些用量的败毒散,感觉比之前师父传给他的还要好些,本来还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可是一抬头,却见到唐蓬安困得那副蠢样子,一张老脸一下聚起来,褶子交在一起,想不通这孩子怎么忽聪明忽蠢的。
“还真是率性。”
率性到在这样有两个男子的密闭的马车上,睡得像头死猪,也挺不容易的。
马车压过去一个小水坑,一颠一落,唐蓬安一下子屁股离地,吓得一激灵,眼皮子一抖就醒了过来。
“啊?到了吗?”
抬手擦擦脸上不小心溢出来的口水,端坐起来,看起来又聪明了点。
“没到。但是快了。”
明湘嫌弃地偏过头去,掀开帘子,看着前面的城门,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