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暧昧摇晃,等下的人影也飘摇着。
“那允承,可猜中我有几分意?”
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样扰人心神的话来,却不妨碍她不服输地逗回去。
之前在瓦肆里玩乐听来的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也知道这时不多留,便轻盈地转身,钻进屋中。
陈应瞧着她最后一点素色的衣裙没入门中,才压抑不住自己的嘴角,朝着驿馆下面的一个方向,挑衅地笑起来。
那里隐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身上穿着黑色的劲装,长腿一迈,坦然地落到驿馆的墙上。
昏暗的光不妨碍陈应看清明湘脸上的表情,却心里头更愉悦起来。
夜色沉沉,却遮盖不住怀王府中的血迹,那一滩血从石板上,慢慢淌到一边的土壤之中,浸到泥土里。
怀王用手中的帕子擦净脸上溅出来的血,冷漠地看着那个奴婢被人拖走,坐到一边的栏杆上,伸手去揪下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锐利阴鸷的眉眼忽然散出一点柔情,瞧着手心里的花,好像在看经世未见终于重逢的情人。
“回王爷,这样不长眼朝着王爷投怀送抱的,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穿着苍青色衣衫的侍卫恭敬地垂头应着,鞋边已经被血沾湿,一点反应也没有,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后院的女子吃得有些多了,本王养不起,病死几个吧,或者失足,或者逃跑被抓,都行。”
赵云轻一点点收紧手指,将那朵花一点一点攥紧在手心里,然后抬步朝着书房走过去。
做到书房中,再张开手掌,花已经碎了,花瓣上的枝叶染红了他的手心,他的眼睛却越发明亮起来。
“好像,好像……”
好像那个倔强的姑娘,纵马舞剑,都像极了,一颦一笑像,不卑不亢的样子也像,这一次,不能叫她再溜走了。
次日一早,怀王府上的李姨娘病逝了,中午时孙姨娘被李姨娘的死状吓到了,失足落水,一边陪着游园的刘姨娘因为孙姨娘的死吓到,被吓疯,晚上吃了鼠药被毒死了。
原本怀王府上三十多个妾室,今日又少了三个,如今算下来,只剩下七八个了,三年见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只是隔一段时间,便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少些人。
怀王命中带煞,克妻的消息一下子又被弄得确凿了几分,本来怀王的名声就烂,现下却是更糟糕了,自然没人愿意将女儿嫁他。
别人不急,怀王不急,但是宫里的圣人却急,一道懿旨将人叫进宫里,拉在身边将话叙了又叙,却发现人心不在焉,半分也没听进去。
“皇儿,哀家不求什么,只是你如今,实在是叫哀家心疼。哀家在如今世间,只你一个最亲近,哀家一生,荣于白家,却也因出身白家受诸多苦,你……”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刚才还耐心听着她絮叨的孩子,已经别过脸庞不再听了,甚至装一下都不想。
她叹了一口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再出来,看着那孩子的背影离去。
赵云轻毫不留恋地走远,却看见一个身着蓝色衣裳的女子,被内侍领着朝着皇后的凤鸣宫而去。他眼睛亮了亮,略一思索,又朝着他出来的方向回去。
宫苑森森,宫墙之间的步道铺得平整,这时节许多花都开着,夹道吐蕊,散着清香。
凤鸣宫中种着许多花草,引了蜂追蝶舞,生趣盎然。
张月君是被皇后传召进宫问话的,凤鸣宫还从没有召见过她这样的小官家的,这放在整个宁国都是头一遭。
她到时,皇后在园中赏花,身边的侍女通报,才缓慢优雅地转过身来,发上步摇不晃,腰间禁步不响,裙下不露鞋履,妆容精致,珠翠满头。
皇后已经年今四十,保养得当,但是面上总是透出几分苦相。
她抬手,叫身边的女官将行礼的张月君扶起来,领到厅中叙话。
“官家叫我召你来,要问些话,倒是我也想听听你的回答。”
皇后说话慢悠悠地,每字每句都叫人听得清楚。
“一则,问,既已有乡试会试,又何故要有殿试?”
张月君立于厅中,几乎不需要思索,只是微微一顿,便已有了答案。
“国之为政,不需要皓首穷经,才学只着笔墨之上的腐儒,求则求贤,需孔明管仲一般经天纬地之才。能到殿试,诗文经史必已超群,只是策论,还要于国有益,揽天下事,上得圣心,下观民意,方能为民父母。”
皇后的表情淡淡地,但是一边的女官却是执笔将她的话一一记下,等着问出下一问。
“二则,问,如何看前朝女帝之政?”
前朝女帝之政不少文人名士争论不休,却多是诟病其二嫁,或是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在她的政绩中,挑出些其他皇帝都犯下的错来批评。
张月君已经思虑过无数次了,她如今还是和她之前一般看法。
“女帝功过前人频频评述,多诟病其身女儿身,亦或是扣着内帷之事不放。但女帝之政不可谓不佳,承前启后,定一代之安,破门阀之旧,不拘一格选贤任才,实为可效法之先贤。”
皇后的眼中露出并不赞许的神情,有些蔑然地看着下面躬身而立的张月君,傲然呵斥。
“女子自当娴雅守礼,不可妄自抛头露面逞勇斗狠,女帝固有可法之处,却要使其生为男子而临天下,还算合宜。”
张月君并不指望皇后有多认同,她已经溺于这样男女尊卑之中数十年,已经将捆缚自己的绳索与自己融为一体。
她不敢承认自己遵守了经年的规矩,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牢笼。
张月君将躬下去的身子挺直,听着这人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继续教训。
“你不过臣子妻,却在军中与男儿拼杀实在失仪。本宫是一国之母,自有权利教诲女子,你不如在在这厅中跪上一会儿,再听下一个问题吧。”
皇后施施然地起身离去,院中的阳光正好,她要去赏花。
张月君挺直地跪在那里,余光看见那外面的花,开得很美,但是密密匝匝,被人为地栽在坛子里,叫人观赏。
她闭上眼,想起自己吹过的那些自由的风,忽然庆幸兄长不计较她是女子,而不教她圣贤书,父亲也不因为她是女子,而阻拦她骑马射箭。
她腰背挺直,跪了半个时辰,皇后已经吃过了茶食糕点,才回到厅中居高临下地问她。
“你可还有更好的答案。”
张月君伏身跪拜,姿态虔敬,却依旧坚持己见。
“未曾。”
见她依旧如此,一向自诩性情安和稳定的皇后,忽然升起一种焦躁来,心中躁郁,攥紧了桌上的茶盏。
一边记事的女官安静地垂着脸孔,不敢直视,只觉得身边的贵人身上丝丝地冒着寒气。
正当厅中焦灼之时,一声通报打破僵局,在懿安宫的圣人到了,皇后将主位让出来,恭敬地坐在一侧。
“母后,您何故辛苦来此。”
太后似乎并不想理会她,只是微微垂眸打量着下面仪态端正的女子,目光中带着好奇的探寻。
“哀家,来听听皇儿要叫皇后问的话,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太后比皇后也年长不了多少,虽说是姑侄关系,却似乎并不怎么和睦。
她捡起一边女官记下来的话,粗略看了一眼,颇有些惊艳之意,才开口问张月君。
“你,为何如此评价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