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本来只有几卷云的天空,没一会就滚出了大片,将刚刚爬上来的月亮遮盖住。
唐蓬安一个人回到明湘租给她的小院,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身上还披着张月君给她披上的薄披风。
耳边是微微掀起声响的风浪,她放空了脑子,像是曾经无数次坐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出租屋里。
耳边是另外一条巷子里面的狗吠,她心里什么也不想,就那么有些呆滞地坐在院子里。
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走到只有半缸水的水缸前,手指伸出去,想要去拿水缸里的水瓢,却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脸上脏脏的,扣着手指看着她。
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见没见过这个孩子。
“娘子,这是给你的。”
这孩子手上拿着一个雕琢得粗糙的簪子,举着等着她拿。
但是唐蓬安还没有伸手去拿,却听见巷子那边悉悉索索地,有另外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露出头来。
“串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仙娘子啊!”
说完了话还不善地抱着肩膀哄笑,这送簪子的孩子恨的一呲牙,将这个簪子放在自己的怀里。
在地上找了一个土块,朝着那些哄笑的孩子跑过去,手上的土块举的高高的,然后将肩膀撑开一个尽量英勇的样子,像是一个小狮子一样,将那个土块狠狠地丢过去。
“滚!都滚!少管我的事!烂在地里都没有顾的东西!”
见那些孩子走得远远的,这孩子才放心地一点点挪回来,看着唐蓬安的时候,没有了和那些孩子做对的时候的狠劲。
“娘子不记得我是应该的,谁会记得自己一个小乞儿呢。不过娘子放心,我现在已经能在码头上干些杂活了,以后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这孩子慢慢地说着,尽管说话的时候还是不怎么敢看唐蓬安,而是看着唐蓬安脚下那双料子很好的鞋。
可是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大概是怕打扰,将那个簪子擦干净,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那个簪子包上,放在唐蓬安的脚边,一下子又跑走了。
“娘子一定要收下,串子买不起什么,只能这样谢谢娘子,串子以后会好好做人的。”
唐蓬安将那个簪子捡起来,在门口的灯下面打量。
说是个簪子,其实就是一个簪子形状的木头,虽然雕刻的手段有些拙劣,但是确实是这个孩子一下一下雕出来的,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糊弄出来的。
唐蓬安朝着那孩子的方向张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了。
她回了自己的小院里面,点了灯,细细思索好久,才想起来,还是离开京城之前的时候,在给城西的一个女孩子看诊的时候,路过看见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手脱臼了,在路边乞讨,只是刚刚落在面前一个铜板,就被一边还健康着的乞儿抢走,那些强人钱的孩子还不忘了在这个孩子身上打上一拳。
唐蓬安记得自己只是将他的手复原,带着他吃了一顿饱饭。
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还有这个簪子。
将脑袋顶上的那个玉簪子拔下来,丢进她平常用来放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匣子里,将这个簪子放在枕边,准备明天用这个。
自己的善意的回报,和自己老板给自己的加班奖金那个更重要一点?
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还是她自己,有自己的一身本事,还是有活路的。真庆幸这个时候,不是完全不允许女性有自己的营生,真庆幸,还能碰上月君姐这样的女子。
人总是容易被一时的情感一叶障目,现在想开了,很好。
洗漱之后吹灭点起来的那盏小灯,躺在床上,摸了摸那个粗糙的木簪。
她一定要好好攒钱,租一个大些的院子,最好里妞妞的女学近一些,不然妞妞妞和哑巴还要还要来回折腾,也不好一直在明湘公子这里住着。
老许昨日来信,马上他便又要回京城了,怎么搞钱,老许比她清楚,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取取经。
唐蓬安本来以为自己这两天没什么事,张月君又要去别院进学,不会有人管自己,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计划总是比变化快。
敲门声响起,而且这个敲门声好近,好像不是外面的院门。
!!
就是自己的房门。
她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地将自己的衣裳穿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拉开门一看。
红隼脸上溅了血,一脸严肃地站在她门前。
“唐娘子,你帮我个忙呗,我不小心,惹祸了。”
唐蓬安一下子吓得清醒了大半。
血,祸。
支支吾吾地问出口,唐蓬安都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一些的,脱轨。
“祸?你不会,杀人了吧。”
红隼摇摇头,拉着唐蓬安的手,拉开门栓,精致朝着张月君她们的院子走过去。
唐蓬安看着两条腿都成功无法动弹的梁郊,陷入了沉思。
好大的祸。
梁郊气得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他觉得他学的官话,已经无法成功地表达他糟糕的心情,但是吧又不能飙北地的话,一张英武的脸,憋得通红。
着急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好嘛,这下子更疼了,脑门子上疼出一层薄汗,脸更红了几分。
“那你脸上的是什么?”
红隼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有血,满不在意地抬手用帕子把脸擦干净。
“没事,这是今天早上帮着秋雁杀鸡溅上的。”
唐蓬安露出恍然且放心了的表情,麻利且平静地处理了梁郊脱臼的腿,恰好到了早饭时间。
唐蓬安抱着自己的饭碗,大家伙围成一圈,听着红隼“自我谴责”,顺便曝露一下梁郊的马失双蹄的缘故。
“张娘子一直与我说,要说实话,我不说假话的。”
红隼的话说出来,梁郊的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绿,忍无可忍,委屈地吐出一句话来。
“张娘子也没叫你把谣言一五一十地复述啊!那谣言是说怀王看上我家大人才用我家大人做事的!这是什么狗屁话!”
昨天他们在吃饭之前争吵便是因为这个,没想到今天又出了幺蛾子。
张月君吃着碗里的鸡丝粥,一丝鸡丝一不小心掉出来,陈应顺手拿着一边的帕子递过去。
元适也是相当好奇地看过去。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呢?”
梁郊忽然安静下来,有点难以启齿。
喜欢说实话的红隼淡定地开口。
“他说不过我,追不上我,又嫌弃我的表情太欠揍,一下子气不过站起来要走,结果忘记自己的坏腿不好用,绊在石头上,坐在地上,把另外一条腿也脱臼了。”
梁郊争不过,这事实听起来自己蠢得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这样的事实,就是这样的,只能嘟囔了两句,证明自己嫌弃得不怨。
“让她笑给你们看,你们也觉得闷得慌。”
看大家都看向自己,红隼也想验证一下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和善真诚的微笑。
嘴角向上,不漏牙齿,眼睛一动不动,一条眉毛微微挑起来一点点。
好欠揍。
就好像是隔壁二黄小白的肉之前摇尾巴的样子,虽然在笑,但是,笑得很不真诚,且略带挑衅。
怪不得。
梁郊看见她露出那份表情,几乎是瞬间联想到她昨天说的那些“实话”,那一瞬间,不知怎么的浑身难受。
瘪着嘴尽量想把自己推得离这里远一些,结果发现自己现在两条腿,不管那个落地都会疼。
哈哈哈,真是一场酣畅淋漓地斗嘴。
看见大家的表情,好像这笑容不是怎么合格的样子,红隼有点难过。
“张娘子说的,笑起来和别人说话,会叫两边都放松下来,还有卖菜的阿姨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
梁郊尽管现在脱臼的腿已经复位,但是暂时还不能吃大力,现在想起来,他恨不能给自己两个耳光,和这个连笑都不会的家伙争辩什么呢。
看了眼鸡丝粥,只觉得肚子里都是饱的。
倔强地拄着拐,艰难地回去了。
张月君哭笑不得,但是还是很好奇,她在那里琢磨出来的,这个诡异到叫人接受无能的笑。
她把嘴里的最后一口鸡丝咽下去,因为清楚红隼是真的不太会和人交流,所以很正经平静地问她。
“你和谁学的这个笑啊?”
红隼慢慢地有些失落地,端起自己的饭碗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在从林家的仓库,把东西拿出来之后,在杀掉想要杀我的那个守卫的时候,那个守卫脸上就是这样笑的。”
张月君有些无奈,但是想想确实。
这段时间里,就算是红隼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也总是因为疲惫,所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严肃,或者是根本没什么表情。
应该给她找个合适的模板才行。
等着红隼把早饭吃完,盯住了元适照顾好梁郊,便和陈应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各自出门去。
张月君看着嘴里吊着根草,和车夫坐在一块的红隼,觉得今天可能会有些新的发现。
最起码,能叫红隼看看,怎么笑得自然和善有分寸,毕竟,她的笑实在是太冒犯了。
别人不一定,但秦蘅妩一定能,她几乎没有几个时刻不在笑,就算是心情烂的想杀人,也能笑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