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隼蹲在上面，丝毫不慌，她的逃命的法子自认是没几个人比得上的，更别提下面这个傻大个，看起来不光脑子不好，腿脚也不怎么样，看着就很好对付的样子。
而且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她可是见过陈应的癫样，张娘子不在的时候，那家伙就像是一个不要命的疯狗，还是有脑子的疯狗。
转头就看见陈应和张月君推门进来，红隼也不觉得难堪，因为张娘子说过，做人要说实话，一定不要弄虚作假。
她轻巧地跳下矮屋，一扭身躲过梁郊丢过来的拐，潇洒且贱地收了自己的衣袖，站在张月君的身后。
也不说话，就是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对着梁郊，梁郊一只脚本来就站不太稳，气得一下子歪在一边。
还是后面跟过来的元适，上钱把他扶起来。
梁郊见陈应回来了，对上陈应和张月君的眼神，还有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好奇的表情，嘴唇蠕动之后，却又开不了口。
最后梁郊只能愤愤地结单腿跳着，把自己丢出去的拐捡起来，乖乖地开口欢迎她们回来。
张月君见他不说，也不多问，转头看了一眼站得板正笔直的红隼，疑惑地看她一眼，红隼也只是微微吐了吐舌头，也不说什么。
索性便也不问，陈应拉着她往里面走，好像是也知道什么。
秉持着不想说就不问的原则，张月君淡定地走进去，屋中的桌子已经摆开。上面的餐食还冒着热气，张啸玉和唐蓬安坐在圆桌两个最远的点，也不说话，都盯着盘子里的菜，遥遥相望。
……
气氛，有些尴尬。
唐蓬安自从上一次与张啸玉分别之后，便很少再提及张啸玉，就是现在和他又遇见，也是眼神都在闪躲，根本不直视。
于是这顿饭，就在这样沉默且暗藏争斗中开始了。
红隼出手夹桌子上的鸡肉，梁郊就伸筷子去抢，这两个人的战斗力都比较强，下手眼疾手快，唐蓬安抢不过，咬着筷子眼巴巴在一边看着。
看她眼神殷切，好像很想吃的样子，就下手，拨开那两双筷子，抢了一个鸡腿，直接放在唐蓬安的碗里。
碗里躺着的鸡腿，唐蓬安抬起余光看他一眼，但是又很快收回视线，可是心里还是可耻地掀起酸涩的甜腻。
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将鸡腿塞进嘴里，鸡腿炖的软烂入味，是她喜欢的口味，但是那边人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看得她耳朵发热。
元适是个闷葫芦，只顾着低头吃饭，基本上不怎么说话，桌子上就只有秋雁一个，因为头一回坐在这么多人的饭桌子上面吃饭，还吃的这么好而欣喜。
夹了鱼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品味一番，抬起头来的时候，环视一周。没有见到谁说话，也不怎么动筷子。
于是从放肆地吃变成小心翼翼地吃。
张月君和陈应倒是很和谐，只是看着唐蓬安那边的状态，还是觉得有些猫腻，不想放任不管。
俩人眼神一对，便知道对方心里怎么想的。
这顿饭在红隼和梁郊对于桌上饭菜的争夺中结束，元适帮着秋雁收拾残局，梁郊和红隼斗鸡一样的对视。
张月君拉着唐蓬安进自己的屋子里，陈应将张啸玉带走，在外面巷子里说话。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能依稀看见月亮和沉落的太阳交辉，远处依稀，传来孩童的嬉闹，和小贩的吆喝声。
张啸玉被陈应拖出来，两个人并肩慢慢走着。
只是走出去几步路，绕到院子后面，叶子零星散落下来，落在陈应的肩头，又被陈应拨下去。
“敏言，你放下她了吗？”
这个“她”张啸玉自然知道是谁，她以为陈应会问，他和唐蓬安之间现在这样的尴尬样子是因为什么。
却不想是问这样一个问题，有关柳如意的问题。
放下了吗？
他曾经也这样问过自己，那时柳如意就像是他骤然失去的美丽梦境，似乎曾经触手可及，但命途多舛，失之交臂。
即使是外界舆论纷纷，他也不曾放下一丝。
离开京城去江州，处理盐祸的时候，那夜他站在玉兰树下，听闻她重生在他人躯壳，那时还是很难放下的。
但是现在，见过她与陈应那样静水流深的爱意，在问他却是很容易回答的。
“早就放下了，如今我记忆里的她只是和我纵马草原征战沙场的友人，恣意自由，意气风发。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在疆场上驰骋，在官场上，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这样说起来，张啸玉其实是有几分落寞自嘲的。因为他深知自己为官，他不敢也不可能像张月君那样，也不敢像陈应一样无所顾忌，愿意为了张月君放手一搏。
说来他为官，多是为了庇佑父母亲长，林家虽为宁国巨富，家产无数，但祖老宗亲，都因为他家没有为官之人，总是看之不起。
“他是自由的鸟，而我本身就在笼中……”
张啸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应再度打断。
二人立在落叶的柳树之下，天光昏暗，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只听得耳边墙头立着一只鸟儿，吱喳地叫着，听着像是喜鹊。
“所以你就想把同样自由的唐娘子，关进你的笼中吗？”
张啸玉被问的一愣，刚才还在说关于柳如意的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转到这个问题上了。
他好像要开口辩驳，手掌抬起来又落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应便已经说说话了。
“唐娘子与她很像，都有一身的本事，与平常所见的女子都不一样，不守规矩，骨子里带着一些叛逆。又不一样，唐娘子无依无靠，性子又比柳如意软一些，你想要把她关进宅子里十分容易。”
大概是陈应说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张啸玉胸腔中涌出没来由的一丝怒气，开口说话时，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不是这样的！”
但是他将话喊出来，又觉得心虚，有些失力地倚在一边的树干上，哑口无言。
因为陈应说的没有错。他把她带到家中，一次又一次让她接触自己的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在母亲对他挑三拣四，强说毛病的时候，从来没有帮过她。
他因为唐蓬安的能力，因为她一腔仁心，因为长久相处下来，对她偶尔迟钝木讷的可爱动容。
尽管他不想承认，他总是会偶然想，他们在一起，这样的人，这样的美好，是要只属于他自己，还是依旧可以绽放在人前，像是她独身时一样。
就算是柳如意也一样。
“就是这样的，我不与你说话，也是因为这个。”
陈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开口说话的，正是走过来的唐蓬安。
见正主已经来了，自己便在此处也没有什么意义，陈应拍了拍张啸玉的肩膀，在他身侧耳语。
“尊重她，当她是朋友，像我，像老王老谢一样的朋友，而不是谁的女人。”
应该是怕黑，唐蓬安手上提了一盏灯火，走近来的时候，将他们两个人的面庞都照亮了。
“我不与你说话，还刻意保持距离，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相反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唐蓬安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喉头有些梗住，低头咽了咽口水，才抬头盯着张啸玉的眼睛继续说道。
“但我喜欢你，还不能掩盖，我对于你不尊重我的讨厌。张小将军喜爱我，只是把我当做唐蓬安，而不是像谁的人吗！若是我们相爱，你还会愿意让我做唐蓬安，而不是你的妻子吗？”
唐蓬安在灯笼朦胧的光下，努力在张啸玉的眼神中探寻，但他还是失望了。
张啸玉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如果你与我在一起，你是我的妻子，便也是唐蓬安，这有什么分别吗？”
唐蓬安牵强地扯起面皮，微微笑了笑。
她应该懂的，她应该理解的，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会理解，一个人，一个妻子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还是她本身，要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全身心只围着另外的人打转。
这件事就算是在她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所有人都懂的。
她到底在指望些什么呢？
唐蓬安想要自嘲地笑了笑，脸上却做不出什么表情眼中莫名的盈起泪来。忽然想起曾经自己到这个时代之前，还没有治好的一个患者。
也是面部神经受损，导致的面瘫。
更难过了。
她疯了吧，在这个朝代给自己找避风港，她本身也是独当一面的医生，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怎么到这里，身体变回小孩子，脑子也瓦特了吗？
“张小将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没关系，蓬安不愿意做谁的妻子，只想做唐蓬安，您大可以去找符合您的期待的人，不要再来打扰我。”
唐蓬安背过身去，打着灯笼，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着步子走开，嘴里念叨着。
“鸡腿就是鸡的尸体，杀了更容易，拆下来做熟也很容易，厨子做好了，秋雁月君姐都可以给我夹，不劳烦您动手。”
张啸玉有些想不明白，正要追上去，却见唐蓬安自己转过身来，他还以为她会忽然改变心意，却不想听见她说。
“月君姐和陈大哥是好心，他们两个也是真拿张小将军当朋友才左右相劝，我相信您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计较的。”
说完又利落地走开了。
呼~说开了，就好像丢开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唐蓬安心里面一直隐隐堵得慌的地方，一下子就散开了。
倒是张啸玉，本来笃定会朝着好的方向走的，但是现在，却觉得一切都偏离了自己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