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就含着胸口的这团火,散了朝回到自己的府邸,进了书房好一阵地发疯,才瘫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着喘息。
“将钱氏藏好,东宫地遣人来要,就说她已经逃走了。”
可是底下的人进来,却捎来一句别的。
“殿下,林相来了。”
二皇子原本闭着眼睛在慢慢平复心情,闻声腾地将眼睛睁开,将身子坐正,从上到下整理了一通,才朝着待客的厅上而去。
他一迈进去,便看见林相正襟坐在侧边的客座,身上的衣料没有一处褶皱。
“外祖,今日怎么来我这里。”
他问候地谨慎,姿态谦恭,甚至在皇帝面前也没有这样的小心。
可是林相根本没有一点想要和他寒暄的意思,只是站起来行礼。
“殿下可主动将那女子交出去了?”
赵元朗一愣,知道林相是因为什么而来的,便开始解释着。
“钱氏,钱氏给我很大助益,而且她很懂得……”
“懂得给你找麻烦,懂得笼络蛇鼠蝼蚁,在眼皮子底下将你的立身之本一点一点地蛀空?”
林裕昌话说得平稳,但是二皇子听在耳朵里,却好像一声炸雷。
林相在他的印象里就是完全正确的,自己却是总被蛊惑,但是钱氏所做之事确实让自己得了许多银钱,要远远多过例银。
何况根本没有人查到他这里来,他只需要将所有的事情推到钱氏身上去,再将钱氏藏起来,这样她还能给他出主意,她是他后宅中最聪明的女人。
但外祖是最睿智深沉的人……
他转过身去,吩咐人将钱氏从后院带出来,绑了欲送至大理寺,却被林裕昌拦住,在厨房灶上扯了一块热炭,塞进钱氏的嘴里,才将人送走。
看着钱氏的脸因为疼痛而涨红,青筋浮在面门,扭曲了五官,最后又被人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拖走。
“殿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叫官家看见您的能力,而不是如何得银钱得逍遥,也不是哄官家开心,而是要叫官家看见你的能力。”
林相的手轻轻放在赵元朗的肩头,将那里一处略微掀起的褶皱压平,之后又慢慢将人引到座位上。
和寻常人家的外祖一样,坐在一起,关心着他的生活起居,问他是否吃饱穿暖。
直到又过小半个时辰过去,林裕昌从二皇子府中离去,已经走出去几步,回过身去,二皇子还在门口目送他。
林裕昌和善地笑着点头,之后才敛袖,步行朝着秦家的方向走过去。
林相是卑微谦恭的秦家赘婿,也是宁国官场一等一的清廉官员,一身清正,崇礼重法,忠君爱国。
宁国上下都知道……
赵云轻在骑马在街上和步行回家的林相擦肩,他隐在斗篷下的凌厉眉眼沉下,也不回头看,只是重新挑了一条新的巷子,绕路而行。
京城西有一家羊汤铺,老板在街上卖羊汤,汤多肉少,一碗只配一个饼子,但是价钱很低,一碗只有三文钱,所以在码头上做工的人都在这里食一口荤腥。
这家馆子几乎是不挣钱的,有时候卖家心情好,还会加些肉,多给半个饼子,但是一直也没见黄了生意。
赵云轻牵马朝着这边来,这时候刚好是码头上休息,来这边吃饭的时候。
盛汤的见远远过来一个披着斗篷的,看着他亮出来的一块玉色牌子,便知道是谁了,轻轻地点头,给前面端着大碗的汉子将汤盛满,扯了嗓子喊道。
“后面的往西边挪挪,后头来人莫挡人家的路,小心一会站得乱了人家过来抢在你前头。”
赵云轻扯了马匹,朝着西边走过去,这边的刚进了人少的巷子,来喝汤的汉子便排队将此处的巷口堵住。
“诶!!狗东西,眼珠子长在脑袋上了,在爷爷面前加塞!”
盛汤的商户,眼见着不一会后面一个男子走过来,便要从这队排着的人中间插过去,那人还不待迈出去,便被一边一个面生的汉子揪住了领子,和后面另外一个白净些的一架,便将人丢了出去。
那人确实站在这二人面前属实是瘦小了些,虽然身上有功夫,却也不能当街惹出乱子来,只能咒骂了一声原路返还。
饭点就那么一阵,这些汉子吃饭又快又急,坐在街边吸溜一阵子,没一会放出去的碗就已经全部收回来了。
后院刷碗的娘子将用过的碗筷都收了,刚刚盛汤的店家收拾了身上朝着后面的巷子里面去。
推开唯一一家没有贴门神的院门,恭敬地朝着里面正在刮胡子的赵云轻行礼。
“王爷,老将军临行前吩咐了,十鸢之首,墨鸢,谨遵王爷吩咐。”
赵云轻将脸洗净,他已经换上了平常穿的得体的衣服,斗篷和之前的脏衣服丢在院子的角落里面。
十鸢是白老将军临去南凉之前留给他的,白家给他养的私卫,为首的就是京城河岸码头的羊汤铺子的店家。
只是白老将军一去便回不来了。
赵云轻擦脸的动作一顿,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天上云,老将军谋划,不仅仅是为了白家,母后不懂。
白家累世官宦,里面的蠹虫不少,之前看起来根深树茂,可是枝干里已经有了太多蛇鼠虫蚁。
要想要继续长久,便要舍弃已经烂掉的部分,才能不让剩下的不被侵蚀。
而且,这些人,最后不仅仅是蛀蚀白家,还会霍乱整个宁国,万万不能容之继续作祟。
这几年他以利为饵,以自己为引子,已经清除了大半,现在是时候动手做些别的事了。
“十鸢百余人,身份各异。今日虽平静,暗流已涌,或生,或死,都要一起走了。”
墨鸢站在一边,他是白老将军的人,清楚京城传言所言不实,加之白老将军十分信任怀王,故而愿意为怀王做事。
“我们本都是老将军自绝境中救出,其恩同再造,不过是赴绝境罢了,只要良心不亏,无甚所谓。”
赵云轻将那块玉色的令牌握在手中轻轻摩挲,才又小心地放进怀中的暗袋,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账册,翻开里面圈出来的一个地址,递给墨鸢。
“此处应当应当有些蹊跷,去查查,三日后,本王在咸平楼二楼的包间等你。”
墨鸢应下之后,赵云轻便从这处小院另外的门出去,穿过一个寂静巷子,直接到了金鸿赌坊的后院,从后面的小门穿着就到了赌坊的包间里。
“爷,您又来了?今日要玩多久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男人凑上来,搓着手,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怀王腰间的荷包,像是闻到荤腥的苍蝇。
赵云轻手中掏出一块金条丢在桌上,那人伸手去抓,却被他用手指压住。
“我来赌坊玩了两天,在包间酩酊大醉,一夜未归,若是明天午时之前消息没传出去,或者是错了,可不行。”
说完之后,才抬腿从包间里走出去,随手抽过一边醉鬼手里的酒瓶子吞了一口,有倒在衣角上,东倒西歪地在赌坊里玩了两三个时辰。
又灌了两瓶酒下肚,才状似酩酊,倒在地上,赌坊的伙计熟练地到王府请了马车,又扶着他东倒西歪地上去。
马车驶出去好一段,他睁开眼睛,在里面奢华的丝绸靠垫上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掀开车帘往外看。
恰好看见两个人并排走着,一人手上拎着苏记糕点的油纸袋子,一人手上什么也没有,就是笑着转过头来与那个男人交谈。
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车帘,又轻轻放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琢磨别的事情。
可是脑子里都是那二人一起并肩走在一起的样子。
夕阳正好,微风拂面,京城热闹很热闹,张月君和陈应并肩走在街上,忽然看觉有人在看自己。
她微微侧过头去,便看见怀王府的马车从自己身边驶过,她平静地看了一眼,便握起陈应的手继续朝着他们的小院走。
陈应今日回来的早,大理寺的事情已成定局,后面的事情,不过就是官家奖赏,又随便给他在朝中挂了闲差,却兼上一个在东宫做事的太子詹事。
官家又命太子在军中彻查,钱佳玉这样名不副实之辈,要陈应佐之,这样一来,明面上在朝堂,他却是太子殿人了。
张月君却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想法,思索半天,却也不想不出什么所以然,这是叮嘱陈应千万小心,莫要说错做错。
但是陈应却毫不在意,他只是指着那边将要落下去的太阳,皮兮兮地对她说好美。
“既来之则安之,努力够用,但是没有运道,再努力也只能一直在底下吃别人的脚底灰。可是今日努力舒心些,帮我打打下手,却可以吃上我做的好吃的,不知道娘子愿不愿意。”
张月君被他逗笑,进了院子便将今天白日里买回来的食材,拿出来,却一抬头看着墙头上坐了一个人,黑脸黑布衫,三十来岁的样子,一笑起来牙都晃眼。
“陈大人,我在京城实在没什么地方待,想在你家蹭口饭吃,也不知道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