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灯光映出陈应线条清晰的下颌,他从马上跳下来,手指轻轻捻着缰绳,无奈地轻轻摇头,捉住她提灯的手,将人领到院子里。
从怀里掏出帕子沾湿,一点一点擦着她脸上因为唐蓬安试色涂上的淡粉色胭脂,嘴上的玫红色口脂擦掉,露出她樱粉的唇色。
她的眼睛总是很坚定的,现在却是略带迷茫地蒲扇着睫毛,大概是因为早上的小冲突,眼珠追逐他的身影在院中转着,似乎是在等着他回答刚才问题的答案。
终于将她脸上的脂粉擦干净,他两只手微微湿着,站在她身前,张月君手上提着灯,半抬着脸从灯光中瞧他的眼睛。
陈应看她如稚子一般地坐那里,灯光柔和了面庞,却不减她半分美丽,眼中晕着些无助。
“我很担心,想看见你。”
他伸出手想揽住她,却又沮丧地发现,似乎她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亲近的友人而已,虽然关系暧昧,但是却没有什么实质的认可。
忽然院子里的唯一亮着的灯光暗下去,他忽然觉得腰间一双手攀上来。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传到他的耳朵里,好像一根细弱的琴弦牵着他的心,琴弦羸弱,轻轻一拨,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动。
他认命地窝下身子将她揽进怀里,只觉得因为没有见到她而慢慢空下去的心又一次被填满。
“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嘛。”
“好。”
灯笼照亮他们脚下的那一小块角落,在他们的世界里慢慢的两颗心又靠近了一步。
唐蓬安被秋雁拉着在小路一边的那棵树后面偷看,还不忘从自己手里分了一颗糖豆给她,再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却发现自己在街上买的糕还在张月君的口袋里。
她微微抬起头去看在院子里重叠起来的身影,忽然好难过,低下头去准备吃一颗糖叫自己再快乐一点,却发现手心里只剩下一小块。
在手心孤零零的,和她一样。
唐蓬安索性将最后的一块糖也塞进秋雁的手里,和秋雁小声嘱咐一句,转身走出去。
“今夜我不在这吃了,帮我告诉月君姐。”
羊临和梁郊拎了两坛子甜酒刚走到门口,和正朝外走的唐蓬安碰头,却见她面无表情地往暂住的地方走过去。
梁郊微微歪头,感觉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虽然她一直没什么表情。
他撇撇嘴迈进院子里,今天秋雁做了好些东西,照顾着张月君准备的清淡些的饭菜,还有些吃起来爽快的荤菜,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迈进院子里,只觉得张娘子和自家主子也怪怪的,两个人虽然也像往常一样挨在一起,但是远没有今天这样,吃一口饭都要偷偷瞄一眼才行。
梁郊吃得很快,还来不及说什么闲话唠唠嗑,就被羊临一把拖走了,连着秋雁一起,把他捉进厨房里帮着洗碗。
他捉着手上的碗,趁着羊临和秋雁说话的功夫,晃悠着到门口偷看,却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人手牵着手,身边的氛围朦胧又暧昧。
手上的碗用干布蹭了又蹭,一时间看不懂,他转过身,却发现羊临和秋雁两个人也很不对劲,原本说话的声音他都听得到,怎么忽然就变成悄悄话了。
他将已经擦干的碗放在一边,凑过去问他们在说什么,那两个原本凑在一起的脑袋忽然退开。
虽然她们都说没什么,虽然她们两个的距离不算近,虽然他在她们中间,但是他就感觉自己很多余。
非常多余。
夜越深,月光越清澈,天上的星斗明亮,各有各的去处。
一番洗漱过后,张月君决定将近日来的事,与他说明。
她的屋子里面装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箱笼,里面有明湘给她准备的衣衫钗环,还有她平常看的书卷还有秋雁的东西。
外面屏风隔出来的开间又不适合说这些事情,索性便在陈应那边,他的房间里便更简洁,除开一个放衣服的小柜,只有中间铺开的一个小桌上铺着的一些纸张,上面胡乱地写着什么。
张月君好奇地伸头过去看,却只来得及看见几个字,却是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一愣,还来不及说什么,手上的东西就被陈应一把抽走。
桌上的灯盏因为他伸手抽走的动作被带的摇晃,或许是灯光太暖,他的脸颊微微染上一丝可疑的红。
她垫起脚尖向前一步凑上去,他抿着嘴唇羞涩地梗着脖子躲远,却撞上一边的床沿。
想起纸上写满的羞耻的文字,陈应脸更红了几分,实在不想手上拿着的东西被看见,伸出手按着她的肩膀将两个人的位置换了个边。
却不想张月君没站稳,抓着他的领子向后倒去。
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但也经不住这样直直地倒下去,一定会疼的!
他慌张地伸长了手臂垫在她的后脑,半个身子垫着倒在床上。
手边抓着的纸也因为要接住她而散开,她侧过头去看,却看见那张纸上半部分还写着凤凰行宫的布局,还有寿宴的流程,下面半张却写满了她的名字。
另外一张,一笔一划地写着。
娘子……
虽然没别的什么字,但是她就是心头一跳,偏过头去看他的脸。
两个人离得太近,呼吸声清晰可闻,微微一抬眼,便瞄到他此时朦胧的眼眸,睫毛扑闪,鼻尖相对,一瞬间温热暧昧的气氛便挤满了整张床铺。
她揪着他的衣领,慢慢凑过去,他也不躲,只是觉得胸口咚咚咚咚地响,她凑到他耳边,慢慢地说。
“夫君……”
温热潮湿的气流扑上他的耳廓,可是接下来她却轻笑着坐起身来,好像一根羽毛轻轻在他心间搔了搔又飘远。
他栽在一边,歪着头看她蹲在床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原本还因为情绪冲击有些忧伤木讷的眼睛,现在闪出星星点点狡黠的光。
散开的纸张铺地床上和地上都是,她站起来,遮住身后的光,伸手去捡散在四周的纸张,却被他捉住手腕。
双唇短暂地相接又分离,再四目相对时,是两张微微泛红的脸庞。
他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张开双臂将她整个抱在怀里,身下压着写满他爱意的纸张。
她枕在他的手臂上,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轻轻压低了声音将在懿安宫所听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
他轻轻将她反过来,轻轻拭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轻轻地有节律地拍着她的后背。
“到时候,我们一起面对,只是账册的事,不要再自己冒险了。”
他轻轻亲吻她的发顶,只觉得胸口因为她的哭泣而潮热起来。
……
“喘不过气了……”
……
张月君艰难地抽出手,拍了拍箍在自己脖颈子上的胳膊。
空气瞬间安静,陈应身子一僵,暧昧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他慌张地撒开手,发现张月君的脸色憋得微微涨红。
人生头一回两个人这样的姿势缩在床上,真是有点不太适应,张月君觉得自己下面那只手要压麻了。
“咳……”
翻过身瘫在床上,本来她还狠狠咬着嘴唇憋笑,可是再侧过脸去看他,视线相对,两个人忽然就笑出声来,原本的郁气笑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张月君在懿安宫除了抄经,有时候也会在宫中与太后说说话,却不再多说关于前朝之事,两个人都清楚没有事实很难相信,所以并不急于一时。
凤凰行宫的安排有序进行,就连乌昙和南凉的那两位也在宴请的名单之中,只是南凉的两个主儿将事拒了,只说在佛前礼佛,不问世事。
凤凰行宫山美水美,主殿后面的池子因为水暖常年开着荷花。
因为宫宴时已然入夜,行宫之中早已安排了住所,主殿住着帝后二人,太后却住在更远些的含香斋。
含香斋中也种了茉莉,清香四溢,只是相比在懿安宫中的摆放的,却多了些。
“搬出去两盆吧。”
张月君到时,刘嬷嬷在门口指挥者两个小宫娥,将两盆开得正好的茉莉花搬出屋中。
太后则手握书卷,坐在正厅之中,看着那两盆被搬出去的茉莉,眉宇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嫌恶,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张月君今天穿了一身较为隆重的衣裙,是明湘早就叫人做好的,前日刚送来,还有一套搭配好的头面,优雅高贵,却不庸俗沉重。
“张娘子可好奇,为什么本宫不叫白家的小辈来陪,却反倒劳烦你?”
手中的书卷放下,太后起身向前而去,步履雍容,张月君熟练地跟在一边,刘嬷嬷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从含香斋往外走。
阳光正好,大概是因为站的足够高,景色便也和平地不同,凤凰行宫又不够高,所以也不至于在云雾中高处不胜寒。
“因为她们都被养的太听话了,没有自己的野心和想法,你却不一样。”
她们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凤凰行宫的景色,转弯时在一处树后绕过去,却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衫的女子,指使着两边的女使,将一个身形瘦小的黄衫女子按在地上。
张月君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那黄衫女子正是唐蓬安,本来是想着带她来看看这山中景色,散散心,也是事先教过宫中礼仪,本来也不打算带她到殿上,只是应付平常的事,完全是够用的。
怎么会这般被人按在地上,还准备抬手责打?
太后顿住脚步,原本还准备往前走,现下却是将张月君也拦住了。
“那小姑娘是你的朋友?别慌,且等一等。”
那小姐的手高高抬起,马上便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