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蓬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从被窝里爬出来,去找秋雁蹭饭。
秋雁把早上的饭热了又热,才终于等到唐蓬安揉着眼睛挤进院子里,和秋雁打了个招呼,闻着味就坐在厨房端着饭碗咀嚼起来。
秋雁在一边忙里忙外,手上端着水盆,擦了桌子擦凳子,再一抬头,累的满头汗。
她正端了水盆准备换水,却听见院子那边的门被推开,不多时陈应踉踉跄跄地横抱着张月君阔步闯进来,额角都是冷汗。
秋雁想起厨房还有一个蹭饭的,记着娘子说过她是个医士,放下水盆,薅着唐蓬安的衣领子将人揪起来,才扯着手将人拉到卧房。
唐蓬安嘴里的饭还没有嚼干净,就被秋雁按在了张月君的床前。
“蓬安,这……”
他焦急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担心地凝视着她双眸紧闭的精致面庞。
“情绪影响的,缓一缓便好,应该马上就醒了。”
唐蓬安咽下嘴里的饭,慢悠悠地和秋雁一起出去,又端起饭碗坐在院子里吃。
秋雁就站在她身后,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她自从从柳家出来,除了咒骂秦氏的时候,便很少说话了,慢慢地竟然忘记了怎么和人搭讪,尤其是这女大夫总是面无表情,她有些惧。
面无表情的女大夫坐在院子里,没什么形象地咀嚼着味道尚可的早午饭,忽然自己的肩头伸出一只手,还轻轻地拍了拍。
“那个,娘子,我家小姐她,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或者忌口,我,我……”
唐蓬安嘴里还塞着饭和一起塞进去的菜,扭着脖子转过身去看那个小姑娘扭扭捏捏地往外蹦着话。
一个不小心咬到块东西,没一会儿姜味蔓延了整个口腔,她嫌弃地把眉毛锁死了,那感觉,对于极其讨厌姜味的她来说,就好像吃桃子的时候第一口就咬到虫虫大礼包。
“下次做菜放姜的时候,做完了记得把姜挑出去。”
“啊?”
唐蓬安很自觉地端着空了的饭碗和盘子去洗,只留下秋雁在原地无措地站着,咬着下唇看着那边院子里的方向,默默地祈祷着里面躺着的人余生顺遂。
她小心地在院子里继续收拾起来,里里外外地收拾完所有的东西,抹掉脸上汗珠,端了一碗蜜水想要进屋去看看娘子醒来了没有。
可是她刚走到门前,却听见里面清脆的一声响,门被拉开,露出陈应阴下去的一张脸,秋雁抱着身前的托盘和水碗,只听见身边荡起一阵风一样,人很快就走出去了,只留下一个耸着肩头的背影。
秋雁端了水碗进去,帐幔撩起来,张月君红着眼睛倚在床缘她,头上一缕发丝垂下来,从额上一直连到平直的嘴角,牵出一抹苦涩。
她端了水碗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将还温着的水递过去,一只手轻轻的拂过她的额角,摸上她的疤痕。
“将你赶出来,是柳大人默许的,对嘛?”
秋雁微微垂下头,蹭了蹭那只手。
“秋雁现在很好。”
张月君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水盈盈的一双眼眸,心中愧疚又纠结。
……
天气意外地有些热,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唐蓬安闭着眼睛瘫在张月君院子里面,树荫下面的摇椅撑着她的身子一前一后地晃,她一边赞叹着古代工艺的先进,一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咒骂太阳晃眼。
她晃悠得正开心,便觉得眼前原本不规则的光线,忽然遮出一个阴影,她眯起眼睛看,发现是张月君的影子挡住了自己脸上面的光。
“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张月君心里难受得厉害,又堵又酸,想出去逛逛,但是又不想自己一个人走,秋雁不愿意出门,明湘送了信来要离开京城一阵子,现在就只有唐蓬安在她身边,像一条咸腊肉一样地瘫着。
唐蓬安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腾地一下从摇椅上面跳下来,朝着张月君点头,张月君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叫醒了一个无聊的小狗,而且小狗很乐意陪她出去打发时间。
张月君在前面走着,身上穿着石榴红的褙子,放空了脑袋在街边走,吆喝声灌进耳朵,又从另一边冒出来,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那天在懿安宫太后与她说的“真相”。
“白家之前由怀王之手露面的,几乎都因为各种因由,或贪或平庸,最终都或死或黜,世人都以为白家因怀王落寞,却不知怀王苦心。”
“就如蚜虫太多而要被剪除的叶子,那些,不过是无用的附庸,就如同要定期修剪的指甲罢了。”
“朝堂中的恶事是怀王所做,林裕昌是两袖清风的肱骨老臣。可谁知林裕昌为了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官家,杀了她女儿的心上人?”
“不受宠的庶女为了自己的小娘在宫中挣扎,受宠的嫡女嫁给不爱自己的夫婿。听说张娘子与柳大人也是有些交情的,可是张娘子知不知道,白老将军的死,便是柳大人一手促成的?”
“柳大人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可他满腹算计,却用错了地方,国仇和家恨,是不能一道算的。”
“齐开济和白孟府,本来就应该是白老将军借机处置的,却因为他柳如风一己私欲,放恶虎无束缚,为祸南凉。”
“张娘子若不信,本宫的寿宴之后,便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去验证本宫说的是真是假,有些事,还是亲自知晓才好。”
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怎么信!
她越走越快,一个又一个挤过身边的人,好像挤过去,就难看见真相,京城繁华,街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方向,朝着她们的目的地走。
忽然身后有一个力道拉着她,她一回头,发现唐蓬安木着一张脸抓着她的衣角,石榴红的褙子抓在手中,和蓝色的粗布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慢些,我跟不上。”
唐蓬安挽上她的胳膊,手上是不知道在哪抓出来的一包糖,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还塞进张月君的嘴里一个。
她被唐蓬安的步子牵得慢下来,嘴里的甜味一丝丝地渗进去,慢慢地嘴里微微的苦味被换了干净。
“陈应他很担心你,大概是怕你死了。”
张月君看着城内水道上卖鱼的船家,想起之前在栾城他们想不了那么多,只是准备着武举考试的日子。
他拎了鱼在桥上等她,问她今晚要熬汤还是炖,几乎没有脾气一样地听她说话,只要稍稍逗一逗就会脸红,但是有时候也会说出一些叫她心头发烫的俏皮话。
可是她却忘记了考虑他的感受。
“我不是为了封侯拜相,是为了你!为了你张月君!为了你说的,有一日登上高位,为后人铺路!我也想要钱要权,谁不想,但是我想要这些!是我他妈的不想有一天,我想要的,因为缺钱少权,别人一伸手就可以从我怀里夺走!”
“我只恨我自己能力不够,竟然叫你担心到什么都不与我讲。”
那时候她刚在床边醒过来,他问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之前她认为的很多东西都可能被推翻,原本坚信的一切岌可危,并不想说太多。
她什么也不想说,他问昨夜乔家正店的事,问账册,羊临他们昨夜去做了什么,她也没有说,只说叫羊临帮了个忙,是为了他好。
一厢情愿的保护,也隔断了被保护者的耳目,自以为是地替他处置一切。
她,曾经也是不愿的,现在,己所不欲,却施于他人之身。
她和唐蓬安一起,在这座繁华的都城转了又转,卖花的,卖吃食的,也走过了铁匠铺子,还有卖瓜果的摊子。
唐蓬安买了两朵大花,一个淡黄一个嫣红,因为张月君走神,唐蓬安做什么她也不管,便渐渐愈发放肆起来。
红的戴完戴黄的,又看见一边卖口脂的,买了唐蓬安颠着自己的荷包,又买了三个颜色,一摸身上没口袋,便塞进张月君的口袋里。
逛着逛着便已经是黄昏,夕阳拢着街边食肆漾起的烟火,冲刷着食客的嗅觉,勾引着一边空着肚子的行人掏钱,张开嘴巴,咽下食物。
唐蓬安秉持着放肆生,才能放肆死的原则,带着胡思乱想的张月君不知道买了多少东西,最后还塞了一嘴的小吃,才踏着夕阳往小院走。
秋雁在院门口久等不至,羊临三个也已经从外面回来,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只能在家中等。
灯笼的光拉长了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巷子口走过来两个人。
秋雁伸长了脖子去看,只看见张娘子手上提着灯,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眼神放空,盯着兔子灯不错眼。
木着脸的唐娘子抱着一包糖豆在前面走,挑着味好的塞进嘴里。
本来还庆幸着人终于回来了,再一仔细端详,却看见张月君左右各别着一朵不小的花,一朵黄,一朵红,嘴上涂着一个玫红的口脂,似乎还是涂过又擦掉的。
褙子两边内侧缝着的口袋也被塞得鼓鼓囊囊,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活像是不知道被谁骗了还帮着装东西的傻子。
听见秋雁叫自己,张月君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陈应骑马从另外一边的巷子赶过来。
她垫着脚尖轻轻慢慢地走过去,抿了抿唇,轻轻抬起手上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庞。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下,夹在两朵硕大的花中间,看起来有一种怯怯的可爱。
“你不是说,今夜不用等你回来嘛,怎么,还是回来了。”
那盏兔子灯,和在栾城是他送给她的那盏很像,没有她可爱。
【作者题外话】:大家伙,中秋快乐,希望这个世界,没有五仁月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