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是在冰天雪地的冰球场，而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等候期间，她站在接机人群的最前排，举了块很大的纸板，上面七扭八歪的写着沈亦舟的英文名。由于太过专注寻找外国友人的洋面孔，以至于等到人群尽散，沈亦舟与她擦身而过，她都未曾察觉。
最后还是男生通过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广播，才在原地等到差点累到胳膊脱臼的顾渺渺。
她诧异地看着他清秀俊逸的五官，正在心里纠结要说哪国语言来打招呼时，沈亦舟已经率先开口。
“走吧。”声音冷冷清清，却格外好听。
她忙不迭跟上去，心里一路泛着嘀咕。直到步入学校大门快要分开时，才忍不住揉着酸痛的胳膊小声抱怨：“长这么帅，就是眼神不太好。”
“起码比你那小学水平的英语成绩好。”
背后冷不丁传来清冷的男声，吓了顾渺渺一跳。她下意识转身，囧囧地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男生，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不是走了吗？”
他朝她伸出手：“钱。”
她疑惑地挠头：“什么钱？”
沈亦舟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利店。”
啊！便利店！
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从机场出来，途径便利店时，曾找他借零钱买过两包卫生巾，说好回学校取钱还给他，却忘记了。
原本顾渺渺还有点小小的歉意。但沈亦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想拎起这个又刻薄又小气自大狂的耳朵愤怒咆哮。
“我只是不想留下让你再来搭讪的借口。”
wath？她是那种看到帅哥就会走不动路，主动倒贴的人吗？
不幸的是，那时顾渺渺还没有意识到，她会栽在这个第一印象并不好的男生手上。
再见是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外。那时，老爸的公司还没破产，顾渺渺还算是个富家小千金，喜欢独处，便在校外租了间小公寓。
这天周末，她像往常一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预定的外卖送上门，才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圾着拖鞋，顶着一幅乱蓬蓬的鸡窝头去开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习惯性带上门把，准备关门，却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横挡过来拦住。
她蹙眉抬头，这一看，瞌睡全都被吓跑了。
她揉了揉眼，再三确认，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想起那不愉快的初遇，她撇了撇嘴：“怎么又是你啊？”
“与你无关。”
“哦……那你别挡着我关门。”说着，顾渺渺就把伫立才门口的男生往外推，用力的程度难免包含了一丝报复心在里面。
但她推了半天，沈亦舟却岿然不动，反而像看小丑似的看着她幼稚的把戏。
看够了，他才淡淡开口：“还差三块钱。”
“我没零钱了！”
“那是你的事儿。”
“你一个大男生，这么小气真的好么？”
沈亦舟看了她一眼，语气格外淡漠：“你懂个屁。”
后来顾渺渺想，他可能是她见过最高冷也最穷的留学生了。
当然，也是最帅的。那种带着戾气的帅，谁都无法模仿。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待见彼此，却依旧断断续续地打着交道。
从炎炎盛夏，到落叶深秋。
从落叶深秋，到冬雪皑皑。
一转眼，便到了次年五月。
沈亦舟继续勤工俭学，顾渺渺也继续过着她悠闲的小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她点外卖的频率从以前的一周一次，变成了一天三次。虽然被毒舌的吐槽“快要懒成猪”，但她照样不为所动，只是在健身计划表里，加重了每晚的训练量。
直到那天，沈亦舟像往常一样浏览送单任务时，出乎意料的没有看到熟悉的地址。他怔了怔，又自顾自去忙。可接下来一周，顾渺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再点外卖，学校里也遍寻不见。
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去找了她。
门铃响了许久，里面的人才姗姗迟来。
顾渺渺惊讶地看着一脸冷淡的男生：“我今天没点外卖啊？”
“我知道……”话没说完，沈亦舟的视线却在掠过她身后杂乱不堪的房间时下意识停顿。
“遭贼了？”
“……我只是搬家。”
“搬去哪儿？”
她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转身朝屋内走去，沈亦舟紧跟其后。房间里，除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被贴上了打折售卖的标签，顾渺渺正在一一清洗。
这一年，由于传统行业的整体经济下滑，顾渺渺父亲的公司逐渐萧条，最终破产倒闭。一夕之间，她经历了从天堂坠落地狱的落差。
原本她并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直到沈亦舟找上门来。她忽然发现，其实这个人高冷傲娇的外表下，也藏匿着一颗鲜活温暖的心。
比如现在，洗冰箱这件事，她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却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
“不用了……”顾渺渺还想客气两句，却被他直接摁在了沙发上。
少年的脸庞瞬间近在咫尺，剑眉星目，高粱薄唇，就连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顾渺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去推他，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不听使唤，更可气的是，沈亦舟听到了。
但想象中的旖旎画面并没有接踵而至，他淡淡看了一眼沙发上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女生，将手中的毛毯盖在她身上。
“好好睡一觉吧，怀春少女。”
不纯洁的想法一眼被看穿，轰一下，顾渺渺的脸红成了猴屁股，她恼羞成怒的砸了一个抱枕过去，而后飞快捂上毛毯，假装自己不存在。
庆幸的是，沈亦舟接住抱枕便去干活了，她也不用继续面对尴尬。
那个午后，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顾渺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靠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小寐。而沈亦舟则在公寓内一丝不苟的清洗着家电。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伴随着夏日特有的花香，覆盖在起起落落的少年身上。
阖上眼帘前，顺着逆光的方向，她仿佛看到他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
没有了能随心所欲支配的钞票，也就没有了享受的资本。退了公寓后，顾渺渺也开始与沈亦舟一起做兼职。
他们的相处，更多是在每个相伴回校的夜晚。
虽然他依旧惜字如金，只是冷着一张帅脸走在身畔，但顾渺渺一点都不介意，她会在一旁说一些有趣的事，也会经常讲一些冷笑话逗他笑，一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偶尔时间久了得不到回应也会郁闷：“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干嘛这么吝啬。”
这时，她总会得到一句被噎死的回答。
“我不卖笑。”
……
话虽如此，但在行动上，他又不会很冷漠。走路时，他会拉过她，自己走在马路外侧。心情不好时，他会默默帮她分担大部分外卖。压力太大无声落泪时，他会沉默着递过肩膀，纵容她伏在肩头痛哭一场。
顾渺渺想，她可能是喜欢上这个男生了。
可他的行为，却让她捉摸不透。
那是沈亦舟来中国过的第一个生日。
深秋的街道，叶落花凋，晚风微凉。当顾渺渺拎着大大小小的食品袋，冒雨穿过长街，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公寓楼下时，才发现，钱包早已不知所踪。随之带走的，不止这间公寓的房卡，还有她为数不多的，下半个月的生活费。
原本她顿顿馒头咸菜，只为省下生活费，租用一次公寓，在沈亦舟生日这天，亲自下厨，为他洗手作羹汤。
可她的惊喜最终还是泡汤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最后，她不得不找人借手机拨通了唯一记得的那串电话号码。
沈亦舟匆忙赶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张花成调色盘一样的脸。他掀起眼帘，皱眉看着站在公寓门前冻得瑟瑟发抖的女生：“你还能再蠢点儿吗？”
就知道又会被嫌弃。
顾渺渺撇撇嘴，笑嘻嘻地接过他递来的外套：“反正我一直这么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视线掠过被她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蛋糕盒，心头一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傍晚，开锁师傅走后。顾渺渺钻进厨房，哼着小曲儿，烹饪出一道道美味佳肴，摆盘上桌。而沈亦舟坐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夜幕渐起，霓虹闪烁。摇曳的烛光里，望着餐桌对面女生虔诚羞涩的笑容，他怔了怔，冰封许久的心，好像被慢慢融化出一个缺口。
可当她伸手索要拥抱时，他却仍旧推开了她。
顾渺渺伸开的双臂，就那样僵硬在空气里。直到沈亦舟离开，她在餐桌的红酒杯下看到他留下的银行卡与字条，眼泪才忍不住落下来。
她跑到窗边，对着路灯下那道挺拔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呐喊：“沈亦舟！你这样到底算什么？”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处处留情？！”
“你说话啊！”
质问声惊扰四邻，可那道背影却无丝毫停滞，阔步离开。
空气中只剩令人窒息的寂静。
或许女生这种感性动物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上，便开始规划怎样与他过完这一生。可往往大多数人，最终都输给了自作多情。
顾渺渺苦笑地看着电脑上的留学申请，心烦意乱。
与沈亦舟已经整整一月不曾联系，兼职也被她辞了。眼看着他的留学期限快要到期，她再也装不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却也放不下自尊去找他，只能成日待在宿舍里郁郁寡欢。
或许，等他离开后就好了吧。毕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难免的。顾渺渺这样安慰自己。
可当初冬来临，窗外飘起纷扬落雪，特定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她仍旧激动的难以自制。浏览过内容后，她裹上大衣，急匆匆就往楼下跑。
到楼下时，那道挺拔的身形果然已经出现在不远处覆满霜雪的榕树下。她一路小跑过去，脸上却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可她还来不及听到回答，便已经被沈亦舟拥入怀中，力道之大，让她几乎窒息。她愣了下，这才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酒精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
“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他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犹如冬日里倦怠的归鸟，充满疲惫。顾渺渺心里憋着的那股火，忽然就消失殆尽，只剩心疼。
寒风凛冽，飘雪漫天，她没再多问，忽视了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就这样任他抱着。明知此时这个拥抱，或许无关情爱，可在这个空气清冽的午后，却仍旧无法阻挡心间漫出的那一丝丝甜意。
那天最后，顾渺渺陪沈亦舟去酒吧借酒消愁，但先喝醉的却是她。借着酒劲，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时而傻笑，时而蹙眉，就连精心准备的告白，都显得那样毫无章法。
“大傻瓜，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知道个屁！”她忽然凶起来，可随即，声音又低下去，呜咽中带着一点委屈。
“你才不知道，我距离你这么近，可你的心，好像离我还是好远好远…”
“好像是封闭的……我怎样都进不去……”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在那些晶莹剔透的液体落下前一秒，面前的少年欺身而上，将她含糊不清的呢喃，结束在薄唇相抵的旖旎瞬间。
她呆愣在原地，感受着唇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耳畔传来男生的轻笑，脑海中那根弦，才轰然断裂，小脸瞬间红成一只熟透的苹果。
“你这是非礼！”顾渺渺佯装淡定地瞪着一脸促狭笑意的沈亦舟。
他挑了挑眉：“是你先告白的。”
“可你又没答应！”
“现在答应了。”
往后再回想起那天，顾渺渺只记得他难得的笑意与那夜清冷的月色里，他背着她，踏过柔软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落雪依旧，他们从青丝走到白发，仿佛这样走下去，就能白头到老。
回去的路上，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踏过悠长的千禧桥，落雪纷飞，他们从青丝到白发，像极了记忆中那年那个清冷又温柔的雪夜。鹅毛般轻盈的雪花旋转跳跃着落在泰晤士河面，转瞬即逝。
顾渺渺趴在背上，迷迷糊糊听到身下的少年问她：“如果结婚，你最想去哪里？”
“结……婚……？”
“嗯。”
“可能是爱尔兰吧……”
“原因？”
“因为……”
因为爱尔兰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禁止离婚的国家啊。如果选择了百年契约，从此便再也不可以分开。
而我，不想失去你。
后来有一次争吵，他们冷战了整整三周。
一开始顾渺渺还很淡定，该干嘛干嘛，等着沈亦舟来找她。可等着等着，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她又开始心慌。直到最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机屏幕，难过的溃不成军，就在她以为真的要这样结束时，却在深夜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首项加末项的和乘以项数除以二。
——你干嘛？
——自动求和。
想到他发这条短信时别扭又傲娇的表情，她破涕为笑。再看窗外，连清风明月，朗朗繁星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后来顾渺渺问沈亦舟，她当时都快伤心死了，他为何那么晚才出现。他说，不疼怎么能长记性？爱人之间需要无条件信任，才能避免不必要的伤害。
她十分认同地点点头，直呼上天不公。长得帅，成绩好，就连思想都比同龄人稳重镌刻，简直太完美了。
可那时她还没意识到，就因为他太过完美，在身边的那个人才更要承受常人所不能及之重。
虽然知道了Amy是收养沈亦舟家庭的姐姐，可为了捍卫自己身为女友的领土主权，顾渺渺依旧逼着他戴上了那条被嫌弃太娘的水晶吊坠。
那是他生日那天她送的。吊坠是双层水晶，上面装裱着她的一张自拍照，底下装着一枚用月光花标本围成的一颗爱心。
夕颜，正名月光花。花语：永恒的的爱。
来年春天的时候，沈亦舟留学签证到期，要去国外继续学业。
顾渺渺去送他，登机前，他抱着她，声音轻而掷地有声：“等我。”
“我才不要呢！”她像平时那样嬉笑着吐了吐舌头，心里却在想，我会等你的。
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哦。
梦里，他后来回来了。
可他们仍然没有走到最后。
那时候，他好像已经工作了，他的经商天赋极高，入职不到一年，便在影视圈内混的风声水起。工作之余，他会为她买精致漂亮的服装首饰，会不定期送她各类舒适好用的护肤品，也会尽可能包揽她生活上的大小花销。
却唯独没有时间再陪她。
他们相识后的第六年。
仔细回想起来，他唯一有空听她碎碎念，看她耍宝逗乐，竟是在遥远的从前。为此，她等过，撒娇过，哭过，恼过。而沈亦舟也总是纵容着她，直到她发泄够了，才会将她拉进怀里。
“别闹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