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御史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直专心的写字。
等把一整张的字写完了,他直接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面上才露出来一丝丝苦涩的笑容。
他还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
寄予厚望的嫡长女,平素偏宠她甚至会由着她欺负那些庶女,可到头来,他一朝失势了,这个女儿对他却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他要为书馆写字赚银子贴补家用,都被她瞧不起。
嗬。
陛下对他惩罚的在理啊。
如他这样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就被人挑唆着,凭着一腔热血给自己添加忠君爱国得虚名,妄想用以死谏名留青史,着实可恶至极。
陛下没有诛九族就已经格外开恩了。
“保全啊。”郭御史打开门,对守在外面的小厮说:“你去,把夫人还有几位姨娘叫来。”
顿了一下,又说:“把几位小姐、少爷们也一同叫来,再去让保同请几位族老前来,就说,我要分家。”
“是,老爷。”保全应了一声,甭管心里面多么的七上八下,嘴巴上还是应了下来。
离开之后,他先去把安排为数不多的家生子奴仆们拾掇他们分到的那几间破草屋的保同,凝重地说:“老爷让你去请几位老,就说他要分家。我看呀,这郭家是要散了喽。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跟着谁。我反正一直是跟着老爷,我就算是没有月例银子了,我也是要跟着咱们老爷。”
毕竟,老爷竟然开始想着要去书馆抄书赚银子了。
从前的时候,他们家老爷的字帖可是被超出了天价。
那个时候老爷孤高自傲,恃才傲物,一点也不知道和人之间相交要八面玲珑。
哪怕成了御史,也总是冲动易怒,被陛下多次训斥。
现如今也好。
他能纡尊降贵,说明老爷想通透了。
一旦想明白了,迟早还是会重回巅峰。
保全对于自己的主子就是迷之的自信。
“你没听错吧?这个节骨眼,分什么家啊!何况,一旦分家了,那分出去的一支,就不需要受到咱们老爷的连坐罪名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不用做苦工,不用吃最差的膳食,窝窝头都成了奢侈品。
保同话没有说完,在心里面腹诽道。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老爷看着一点也没有冲动生气的模样,反而是平静了很多。还有啊我告诉你,七小姐可能要跟着老爷。她今天给老爷冷敷了脸庞,这会儿晚上看着,老爷的脸消肿了不少。明儿个一早,可能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保全又继续说。
保同眼神一闪,他留下来,为的就是七小姐。
说起来可笑,他和七小姐是表兄妹。
只是他从小就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到了郭府。
刚和姑母相认,和七七表妹正情窦初开,他想要赚足了银子为自己赎身,再去考个秀才功名,好求娶表妹。
变故徒生,郭御史构陷凤安公主,惹怒了陛下和满朝文武,直接被革职查办,还要五服之内的郭氏族人一同被发放疆洲苦寒之地。
为的就是让郭氏一族的人亲眼看看,被他们诟病的李思仪,是如何一步步将苦寒之地的疆洲,变成四方来客,不输于江南府那样的富庶繁华的城池。
其实在跟着来疆洲之前,他已经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
之所以还跟着一路不辞辛苦来到疆洲,无非是担心表妹七七会在疆洲就被嫁了。
想不到这么快,老爷就要分家了。
其实分家了也好。
不然,姑母和七七表妹一直被主母磋磨,过得比佣人还不如。
若是能够早些分家,那么,七七表妹可以和姑母以及表弟一同被分出去,这样一来,就可以独门独院了。
这么一想,他面上没什么波澜,但是心底却异常的兴奋。
迅速地去寻了族老,把事情告诉他们,不出意外,他们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别看郭氏一族的人恨死了郭御史,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郭御史,他们郭氏一族还是个在犄角旮旯的普通刨坑的农户人家。
因为郭御史当年高中进士,一手好字得了先皇的赞誉,虽然没有中前三甲,却破格免试进入了翰林院。
两年之后,他成了御史台的一名监察御史。
而整个郭家的人,跟着水涨船高。
甚至举家前往了胤京。
为此,郭御史费尽心思弄了一处院子安顿他们。
后面族中之人没少打着他的噱头,收了别人的厚礼。
一开始郭御史气急败坏的找他们算账,后来就连族长他们都规劝他看开点,说是都这样,还说什么族中供他一个进士不容易,为的还不是这个时候?
郭御史逐渐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造成了他自己自负又虚伪的性格。
等到郭御史等来了族老们,还有他的那些个妻妾以及儿女们,最先控诉的是他的嫡长女郭珍珠。
“爹,您怎么这个样子?我们因为你的连累,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才来到这么个冻死人的鸟地方。你现在莫名其妙要分家,分什么家?我们家还有什么东西可分的?”郭珍珠是真的郁卒。
另外,她和自己的娘还藏了一些东西,唯恐会被郭御史发现,让他们拿出来一同以分家之名均分了。
那可是她们母女俩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有,哥哥这年纪也要说亲事了。
都是因为爹爹不中用,被贬到这里,哥哥原本已经考了秀才功名,这是要等五年之后才能继续参加乡试了。
想想就憋屈。
订好的亲事也直接被退掉了。
人家那位贵女刚退了和她哥哥的婚事,立刻马不停蹄和别家高门贵府订了亲事。
这说明一直把他们府中吊着呢,就为了骑驴看本,挑选一个最中意的。
还有她,都及笄一年了,亲事还没个着落。
当初也是想着好好相看,这直接飞来横祸,让她再无人问津了。
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面是解恨的。
但是当着这么多族老的面,她的话难免就有失体统了。
还蕴含着浓浓的怨气。
“夫人,你也和珍珠这丫头想得一样吗?”郭御史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地说:“我真是傻了,她想什么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既然对我有那么大的怨气,这样吧,我给夫人你一封和离书。夫人自幼锦衣玉食,出身富贵人家,一直跟着我这么个被贬没有前途可言的糟老头子,还会牵连你。”
“珍珠和元霖都归夫人,这以后呀,你们就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孩子了。也就不用受到老头子我的连累了,你们可以改族谱,改姓氏……”
巴拉巴拉,郭御史仿佛看透了整个世界一样,竟然都不在乎自己的嫡子嫡女们改姓。
这一举动把族老们都给震懵了。
结果吧,郭夫人还真的接过他的和离书说:“既如此,那就废话不多说了。日后珍珠和元霖就跟着我,老爷也不要怪妾身翻脸无情,毕竟跟着您,这五年的时间足够毁了俩孩子。我还不想把他们俩安顿在这里,也不想有疆洲的儿媳妇和女婿。不瞒老爷您说,我当初退了亲的表哥如今一直等着我……”
“贱人!不守妇道的贱人!这么快就找好了下家。你却还能一直跟着来到疆洲,看起来,你那个好表哥,应该就在附近的州府吧?”族长气呼呼地指着郭夫人,就险些要冲上去把她揍一顿了。
还是一旁的族老把他给拦住了。
倒是郭御史这个身为夫君的,反而是早有预料的模样,没什么感触地说:“趁着族长和族老们在,就分家吧。也没什么东西要分,就是记下来,另外,还请族长把我这个罪人逐出宗祠。”
从此之后,他就是单独一支的郭姓之人了。
这让几个妾室都不安分起来。
最后,愿意跟着郭御史一同被逐出宗祠的只剩下了郭七七和她的弟弟郭元聪,还有他们俩的姨娘蒋氏。
郭御史握住蒋氏的手,哽咽着说:“你能在这个时候对我不离不弃,我真的很感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正室夫人?以后只有你我和两个孩子,再不会有别的人了。”
蒋氏鼻子一酸,她其实对郭御史有几分爱慕,毕竟一开始被卖入郭府,就是伺候在郭御史身旁。
不曾想,中年了还能被扶正。
只是,扶正不是需要缴银子么?
“还是要委屈你一下,先给你一封放妾书,再按照规矩迎娶你为正妻。若是从前我也给得起银子,但如今,我这是身无分文,你可还愿意?”郭御史一双眼睛包含了风霜,这个时候里面写满了尊重和情真意切。
蒋氏激动的使劲地点头说:“我愿意!老爷,我一直愿意的。”
“哼——”郭珍珠气呼呼地看着那边的两个人你侬我侬,跺了跺脚说:“娘,我真的不甘心!”
那以后,郭七七不就成了嫡女?
不行,她不赞同。
郭七七长得花容月貌,比起她的清汤寡水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她都是用衣裳首饰堆积起来的信心,为了避免郭七七露面被自己喜欢的公子相中,她经常让她给自己绣帕子、打络子,让她躲在自己院子里无法出来。
饶是如此,还是阻挡不了,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蛋,吸引了好几个原本对她有意的贵公子。
不过,她还是使出了手段搅和了那些上门提亲之人。
如今,他们已经没了关系。
嗬,她就不相信,已经没了任何用途的糟老头子爹,纵然她成为了嫡女,却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疆洲这样的地方,能找到什么好的郎君?
等到尘埃落定,郭御史一家四口人被分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农家小院,里面有五间茅草屋,刚好够他们一家四口住下来。
此时的乾宁州府城密昌府,李素君正在捧着滚烫温热的茶盏,喝着果茶,还时不时地说:“真想不到,陶艾艾和李思仪竟然有这样的脑子,研究出这么好喝的茶。还有那些点心,都是本宫第一次尝到。只可惜,她们那些铺子这么赚银子,本宫也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哎——
“公主,驸马回来了。”恭顺欠了欠身道:“看驸马的样子好像风尘仆仆,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公主,不如奴婢去厨房吩咐一声?”
“去吧。驸马这一次出远门离开了半个月,不知道宝泽州和上宜洲如何了。”李素君一脸的好奇。
虽然重活一世,她也拥有了力争储君的机会。
但明眼人看得出来,父皇一直属意李思仪。
或许,这只是他的一个考验。
自打到了乾宁州,李素君就喜欢了这里,密昌府四季如春,是她最喜欢的气候。
穿的衣裳不厚不薄,刚刚好,并且这里面虽然不如江南府那么富庶,却也逊色不了多少。
尤其她是主人,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公主府。
想不到知府还挺上道,父皇旨意下来之后,就第一时间开始建造公主府了。
这些日子她住在密昌府一座奢华的院子里,这院子原本是首富的祖宅,只是举家迁往江南府了,就把这祖宅给出手卖了。
李素君不缺银子,立刻就买了下来。
萧平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小厮们往屋子里面拎着热水桶。
他一脸的和缓之色。
看来,是知晓他风尘仆仆,满身尘土飞扬了。
“公主,我回来了。”萧平安拱了拱手说。
李素君已经迎了上来,帮他把外面的披风给褪下来说:“里面准备好了热水,驸马还请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儿就要摆膳了,这一路上辛苦了。”
“多谢公主。”萧平安笑了笑,大步绕过屏风,开始沐浴。
李素君看了几眼收上来的一些账簿,这属于乾宁州从前的一些账簿,所以她看得比较仔细,就是担心其中会有一些出处,而她粗心大意翻篇了。
等萧平安换上了一袭墨蓝色的锦衣,看着就风光霁月,充满了尊贵无双的感觉,又多了点高不可攀的高冷,让李素君一瞬间还看傻了眼。
坐下来用晚膳的时候,萧平安浅笑着说:“公主,这一次我发现了一件事情,还是多亏了一位朋友。他是能人异士,竟然看出来,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和凤安公主有关系,也和国师有关系,公主不放猜猜看,他们俩如何会连在一起?且,国师可是一直看好凤安公主,对她可谓是不遗余力的倾囊相助。”
“该不会是,凤安抓住了国师的什么把柄,让他就范吧?那可真的是不得了了。凤安自小流落在民间,却不像一般的乡野农妇,反而比有底蕴的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还要出众。就是本宫从小以嫡出公主的份例长大,遇上了凤安,还要矮她一头。你说,凤安这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男子皆喜欢她那样的美人儿。
还心灵手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算是一国公主,却也能够不失礼仪威严。
其实李素君不愿意承认,前世今生,她都不如李思仪。
她总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胆怯的不敢和她对视。
难道说,她天生就是和李思仪为敌的吗?
前世今生,她都要活在李思仪的光环和辉煌之下。
特别的不甘心。
“也算是吧。”萧平安笑得意味深长地说:“国师有个小弟子,那位朋友告诉我,可能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女孩子,已经早早地许配给了凤安公主的长子慎哥儿。啧啧,小皇孙才两岁呢。国师的女儿,看着怎么也是八九岁,这年纪相差实在是太大了。看来凤安公主也不是那么自信呀,都为了储君之位把自己儿子婚姻给交换了。”
“此话当真?”李素君眼神一亮,若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说不准三年之后还能给李思仪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这么一想,李素君感觉自己胃口都好了不少。
一整桌子的膳食,被两个人风卷云残。
“那位是高人,回程的路上,险些被一个蛊族之人种蛊,还是多亏了他救了我。如今他已经答允暂住此处,成为公主你哪的谋士之一。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他,想不到竟得知,国师的女儿竟准备许配给凤安公主的长子。此事让我一路上都有点儿心神不宁,实在是不曾想到,凤安公主有如此魄力。”
其实有点儿失望吧。
毕竟,他对李思仪的第一印象特别的好。
还有,李思仪不论是样貌还是她的品格,其实萧平安都异常的欣赏。
就,打击有点儿大。
以至于他忍不住和李素君吐槽起来。
李素君正喝着消食茶,闻言就觉得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便淡淡笑了笑说:“平安,你最好没有别的心思,不然的话,我就算是喜欢你却也不能饶了你。”
需要你饶了本宫?
萧平安在心里面腹诽,若不是李思仪和王惊风伉俪情深,他怎么会选择李素君?
还有,他用的这个萧平安身份,太多的麻烦了。
很多时候,他都需要亲自去处理一些事情,免得自己有朝一日身份曝露了。
若他能做李思仪的驸马,那些事情压根就不用犯愁。
依着李思仪的聪明,必定会主动帮他想法子解决那些琐事。
“素素,你太敏感了。你如今只负责看看账簿,可能无法了解,我为了帮你处理其余两处封邑之地的事情,背负着多大的压力。虽然我是驸马,但封邑之地到底您才是主人,我这样知晓的会觉得帮你分忧,不知道的还会觉得我越俎代庖。”萧平安黯然地垂着头说。
他说得比较可怜,所以李素君把心底那股子古怪的感觉压了下去,走过去搂着他的手臂说:“驸马,辛苦你啦,你若是感觉太累了,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
那两个封邑其实也还好,账簿什么的她已经看了一部分,不着急。
两个人很快就滚成了一团。
外面伺候的宫人立刻退了出去,守在外面的时候,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知道公主想什么呢?
自己的封邑全权交给驸马去处理,而她哪怕看账簿,都没有付出心血,只不过随手翻一翻,还不是都要交给她们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