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城镇吗?”距离近了,鸾飞发现,端坐在骆驼背上面的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郎,可能因为常年待在沙漠之洲导致他的皮肤黝黑,但是那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写满了淳朴的憨厚。
“看你们的服饰,嗯,还有马,应该是从外面来的行商吧?”不待鸾飞回答,那少年就自己再次开口了。
他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又洁白的糯米粒一样的牙齿,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憨厚老实了。
“这位小哥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告诉你,我梨核儿可是整个沙漠之洲的玫瑰!啊不,咳咳,是向导!对,是向导!”梨核儿对于自己方向感特别的自信,从他的祖父开始,就一直在沙漠之洲当一个带路人。
等到了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父亲穿越整个沙漠之洲,成了小小的带路人。
然后,这十多年的阅历,让他在行商口中有了个美誉——沙漠玫瑰。
一开始他听了还感觉是称赞。
毕竟,能够开在沙漠里的玫瑰花,生命力多么旺盛啊。
等他逐渐有了见识,就知晓,玫瑰是形容女子,他就决计不承认自己是沙漠玫瑰了。
他见过无数支途经沙漠之洲的行商队伍,看着他们为了一些在他们看来不值钱,且长在沙漠之洲深处的东西,有时候连命都不要了的奇怪行径。
但是,他们带路,就能够得到五十两银子的报酬。
这个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以让他在旱府买下两处铺子,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旱府有两处三进三出的院子,外加十几间铺子。
就连他婚事订下来的姑娘,也是整个旱府最漂亮,嫁妆最多的一户人家的嫡长女。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这是他成亲之前最后一次寻找行商,赚一笔银子了。
只是这段时间,正是沙漠之洲沙尘暴最频繁的时节,所以行商们一个个也都有耳闻,鲜少有人会选这个时候深入沙漠之洲。
他在周围徘徊了快半个月了,也没能遇到一队的过路行商,正准备返回旱府呢,就被鸾飞给拦住了。
心底一喜,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一队行商之人,看着比从前那些人气派多了。
请的镖师们一个个浑身充满了血煞之气,虽然都内敛,但他凭着第六感还有见多识广,还是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心底一寒。
他记起来父亲曾经的嘱咐,最好不要招惹上那样的行商。
恐会连累自己遭遇不测。
但,看着眼前问路的鸾飞,目光清明,他又觉得只是破一次例,应该没有那么碰巧。
“原来是梨核儿小哥,是这样的,我们家主子要去旱府,只是旱府在沙漠之洲,我们都是第一次前来,难免迷失了方向。还有,这沙漠也不适合马儿行走——”鸾飞看了一眼梨核儿身后那十几头骆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也不够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给带上呀。
“哦,那也是赶巧了,我自己有一支骆驼队,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只是这位小哥你也要理解,我们就是这样赚点生计,所以你们需要用多少头骆驼,都是需要按一匹骆驼三百文钱来计算的……”梨核儿心说,这一趟生意算是基本到手了。
毕竟,他手中的骆驼可是整个旱府最多的了。
“那是必须的!既如此,那还请梨核儿小哥你,把所有的骆驼都给带来吧!我们家主子这一次是前去旱府定居,所以拖家带口的东西很多。”鸾飞抿唇一笑,拱了拱手说:“我这就去向我家主子复命。”
顿了一下,他直接给出了一百两银票说:“这是定金,到了旱府,会和梨核儿小哥算总账。”
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票!
这还是梨核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大手笔的人。
他心里头喜滋滋的,面上却恭敬了几分说:“我那群骆驼群距离不远,一会儿我让带头骆驼过去,就把他们都叫来了。这会儿沙尘暴刚过去没多久,正适合我们赶路,还请小哥回去禀了你家主子,我们一炷香之后就可以启程了。至于那些马儿,可以从那边绕道赶去旱府,但是那边的小道崎岖不平,且沙尘暴一旦来了,危险更甚,所以几乎没有人敢涉险。”
这样啊。
鸾飞很快就返回去,把梨核儿的话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
李思仪掀开轿帘看了看不远处那条崎岖不平的小道,啧啧,那其实是大嵩国修筑的一条官道。
想不到竟然被这般的糟践。
嗬,敢情是觉得山高皇帝远,且这一带多发沙尘暴,所以象征性地就在旁边弄出一条崎岖小道,就能够交差了事了?
“旱府的知府大人是何人?”李思仪放下了轿帘,抿唇道。
“回禀主子,是方举,已经在此做了十六年的知府,于去年下半旬提拔为四品的同知,兼任知府。”青梅在鸾画和鸾棋的鼓励之下,深呼吸,开始把自己铭记于心的那些信息娓娓道来。
“方举如今已经五十岁,再有三个月就是他的五十一岁大寿。旱府这里有一种风俗,就是家中长辈男子五十一是一个门槛,小辈不可以在这一年成亲。女长辈则不能在四十九岁成亲,也是一个门槛。方举和正室夫人少年夫妻,没有妾室通房,夫妻和睦,且一共育有四子三女……”
等到马车前面的马换成了骆驼,李思仪已经把所有关于那位方举的同知信息整理出来,只等着到了旱府,就先让王惊风这个钦差出面,把人给革职查办了。
这样阳奉阴违的蠢材,如何能够为黎民百姓谋福祉?
漠洲每一年都不需要上缴赋税,且胤京还会拨下来不少的银子进行基础设施的建设,还有想方设法的想要提高漠洲黎民百姓们的日常收入。
结果这一路行来,看到的都是满目疮痍,还有晒得脸皮黑得发紫,紫的干巴巴都蜕皮了的土著居民。
他们还都只是三五个一群,结伴着去沙漠之洲外围挖一些野菜,每个人连水都不舍得多喝一口。
嗬。
难不成,大嵩国早就实行了南水北调工程,漠洲不是最先下达命令执行了的吗?
李思仪满肚子都是火气,急需要赶到旱府就要发泄出来。
这一路上颠簸着,来到了旱府。
旱府是漠洲的府城,同样的也是整个漠洲最繁华的城池了。
只是,看着还不如云水县那样繁华。
虽然也有铺子,但是铺子里的东西种类有限,且价格着实偏高。
李思仪明白,这就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当地黎民百姓的收入水平摆在那里,而漠洲基本上有七成的地方被沙漠覆盖,以至于能耕种的田地少之又少不说,且种植的农作物种类也受到了局限。
这样一来,外面的诸如稻米、小麦、瓜果蔬菜在漠洲来说,那都是奢侈品,是有钱人家也不舍得经常吃的东西。
买的人少了,小贩们自然不敢储存太多的量,价格自然就抬高了。
倒是漠洲本土的一些特产,价格简直是白菜价也不止。
啊不,不是白菜价,白菜在漠洲都属于奢侈品了。
所以,应该是不值钱,相当于白送差不多的价格。
李思仪这一行人比较招摇,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的行商,所以自打入了城内,就一直成了众人的焦点。
一直到看他们径自来到了府衙外面,坐在马车里面的主人还是没有露面,只有一名像是护卫一样的青年一跃下了骆驼,径直走向了府衙。
守门的衙役立刻警惕地拦住了他说:“这位小哥,这里可是府衙,没什么事不要擅闯!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外地来得行商?放心,旱府的治安还不错,你们找最大的客栈住下来即可。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多请一些镖师……”
鸾飞没有理会他们,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令牌晃了晃。
那衙役看了一眼,面色巨变,登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属下有眼不是贵人,原来是钦差大人到了!还请大人恕罪,属下这就去让知府大人出来迎接——”
“不必麻烦了,我家主子有令,这一路上看到原本应该修筑而成的官道,变成了一条只能够一人通行的崎岖山路不说,沿途该有的水库都不见影子,必定是你们知府阳奉阴违。尔等若是有心,那就和我一同把那知府等人全部拿下!我家主子既然是钦差,那自然是要为漠洲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做主!”
鸾飞一席话说完,围观看热闹的人立刻跪了下来,高呼着说:“钦差大人英明——”
“求大人明察秋毫,为我等做主伸冤啊——”
原本说钦差英明的人群里面,逐渐地开始夹杂着一些喊冤的声音,一开始还比较细微,后来声音越来越高,压过了英明的一类奉承的话。
甚至于,听到这里动静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面黄肌瘦且皮肤粗糙蜕皮,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嚎着让钦差大人伸冤。
王惊风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座府衙。
修筑的还真的是别具一格,江南府的府衙都没有这么气派。
嗬,看起来,上头拨下来的银子,还都便宜了府衙。
难怪在这么个沙漠地界做了十多年近二十年的知府,却一直不愿意调任别处,或者回京述职,原来是准备长久住下来。
敢情是吧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知府方举还是赶来了。
他穿着打着补丁的官服,满身份尘土,看样子就像个兢兢业业的父母官。
若非这一路上的见闻,李思仪还真的能够第一眼被他故意营造出来的表象给欺骗了。
这样的人更可恶。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钦差大人恕罪——”方举刚来,就噗通一声跪下来,做足了自己的恭敬姿态。
随着他的到来,还有他后面那么一群同样穿着粗布褂子的壮汉们,原本哭天抢地的黎民百姓们像是被摁住了喉咙一样,浑身抖成了筛子,直接闭上了嘴吧。
鸦雀无声的环境让方举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耳畔。
王惊风和李思仪对视了一眼,抿唇一笑,掀开轿帘,他缓缓地走了下来说:“拿下!”
他甚至都没有正眼去看那方举一眼,就冷冷地突出了这两个字。
此言一出,更加让气氛凝滞。
跟着方举来得一群莽汉愣怔了一下,其中一人擦了一把鼻涕,呸的一声说:“什么东西?大人,你又何必给他们三分薄面?我看每次来这么一下都浪费,最后还不是要把人捉起来,直接送去菜市口砍掉脑袋?”
“住嘴!庞大猛你这个蠢货,这是公主的鸾轿!”方举满头大汗,他也想要如法炮制,可如今来的钦差是当朝驸马,那么很明显,马车里另外一个主子是陛下盛宠无极的凤安公主!
“公……公主?”庞大猛还在挖鼻孔呢,闻言眼睛瞪成了牛眼,整个人像是被震懵了,下意识地说:“就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公主驾临?”
“鸾棋,掌嘴。”李思仪轻哼一声,看来,她初来乍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严。
“是,公主!”鸾棋应了一声,她已经和李东澜订下了婚约,只不过婚期还有半年之久,又不想一直待在胤京,也不想去李东澜的封邑,所以还是跟着李思仪。
众只之看到轿帘掀开来,一条湖蓝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声响起,再然后,那最嚣张跋扈凶狠的庞大猛就被那名湖蓝色衣衫的女子一脚踹中了脸颊,且直接飞射出去,撞到了府衙的牌匾,又落在地上,吐出一口带着牙齿的鲜血。
太厉害了吧?
众人心底感慨万千。
方举更是抖了抖身体,跪伏在地上说:“饶命,公主息怒啊!下官不知道公主因何动怒,若是因为那么一群维持旱府治安的巡街小吏,下官这就命他们解散了——”
“本宫有眼睛有耳朵,你做了什么,本宫比你自己还清楚!”李思仪这个时候下了马车,扶着鸾画的手,冷冷地环顾了一圈人,只看得他们心惊胆战,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方才继续道:“驸马的话不管用?那本宫再重复一次,把方举拿下!”
原本犹豫不决的衙役们闻言,一哄而上,把方举给捆成了一团。
其中一人咬咬牙,还褪下了自己的臭袜子,塞进他嘴巴里,单膝跪下来说:“公主殿下,小人提议,把县丞、师爷还有府兵他们都抓起来!他们沆瀣一气……”
“本宫准了!你报上名来。”李思仪微微地颔首道。
那小衙役眼神一亮,欣喜地说:“小人胡扎特,多谢公主殿下!”
“嗯,本宫现在任命胡扎特你为衙役统领,传本宫的命令,即刻将整个旱府在职官通通拿下来!务必要将他们的嘴巴堵上了,不要关在一起,分开来关押,择日本宫会和钦差一同公开审讯他们,黎民百姓们不拘是谁,都可以前来旁听!”李思仪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面向了黎民百姓们。
此举,立刻让他们热血沸腾。
一个个高呼:“公主千岁——”
而给李思仪他们带路的梨核儿,已经震惊地发呆了很久很久。
等到意识到他带路的人是当朝的凤安公主,他一个轱辘从骆驼背上面蹦下来,直接跪下来说:“小人不清楚贵人是公主殿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李思仪抿唇笑了笑,让青梅过去。
青梅福了福身,就走过去说:“梨核儿公子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何况,你还帮我们带了路,喏,这里是另外的报酬,多谢梨核儿公子这一路上的照应。”
“啊不,不用了!给公主带路是应该的,本就不应该收钱。”梨核儿慌忙掏出了鸾飞一开始给他的那张银票,递给了青梅,怎么也不愿意收下银票。
青梅思索了一下,就把银票收了回去,抿唇道:“既如此,那么,我就代替我们公主多谢您了。刚好,公主准备要将漠洲重建驿站,梨核儿小哥对整个漠洲都熟悉的像是逛自己家院子,就给你一个参加考核的名额,可以直通总面审,不用和其余的人那样通过初审、复审,就当作是你带路的报酬吧!”
驿站?
梨核儿感觉心底狂喜,不容易啊,他终于要把这带路的活计混成了公差!
一个劲地磕着头感谢,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等梨核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家中那几个奴仆一早就得了消息,一个个迎出来,说着恭贺的话。
只他的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愤怒,还有一抹无奈。
“阿姆,出了什么事?为何您看着有些不太高兴?是婶娘她们又来找您麻烦了吗?我这就去寻叔伯他们,让他们好好的管管婶娘她们,三不五时登门蹭吃蹭喝,临走的时候还要顺手牵羊,这些我都忍耐了。谁让当初祖父把带路的手艺交给了阿爹,所以不管是阿爹还是我,每年都会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帮衬一二。”
“但,她们得寸进尺,甚至想要在我家中鸠占鹊巢对您颐指气使就不可以!”
“别,梨核儿你这孩子别过去了!我说,我告诉你!”梨核儿的阿姆叫做娜塔莉亚,是个混血儿,有一手不错的刺绣手艺,就算没有带路的行当,她自己也能让日子过得不错。
“米木钟她……她其实喜欢的是你阿兄崖核野,他们俩已经……总之,我今日撞破了他们的谈话,得知米木钟已经珠胎暗结,孩子就是崖核野的——”娜塔莉亚黯然地垂着头,她儿子哪里比不上崖核野那孩子吗?
明明梨核儿那样的努力,长得也算是旱府第一美男子,如何就被崖核野那样的糙汉子比下去了呢?
“梨核儿你说句话啊!”娜塔莉亚看着他不说话,像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懵了,哭嚎着捂住脸说:“崖核野不是好孩子,他早就成了豺狼小吏的一员。这十多年来,豺狼小吏不知道做了多少的恶事,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我们的神会诅咒他们,也会惩罚他们,你不要和他们硬碰硬,阿姆可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呀!”
“阿姆,别担心,他们没有好日子过了。公主殿下来了——今日我就是为公主他们带路,他们已经拿下了知府方举,下一个就是方总兵,那些恶人,他们一个个都逃不了!”梨核儿感觉心在滴血。
这么多年的付出,他怎么也比不上崖核野么?
也是。
当初她之所以找到自己,不就是因为崖核野和她吵架了,她想要气一气崖核野么?
也是他傻,以为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嗬,珠胎暗结了。
这么说,他们是打算瞒着他,让他帮崖核野养孩子?
然后再来继承他的家业?!
“阿姆,你去请了族老他们,我想要退了这门婚事!还有,这些年,米木钟家里从我们这里拿了多少银子和物什,我想,也需要他们还回来了。”梨核儿闭了闭眼睛,他都得了公主殿下亲自许诺的一个公差终审的名额,更不能让这些琐事干扰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