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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来降水丰沛,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
正如现在,檐下的雨珠连绵不绝,敲在窗棱上,正好伴着在屋里打瞌睡的我。
也不知怎么,最近我总感到困倦。
本想着要找个大夫开几贴药来吃,但马婧说春困秋乏夏打盹,是时令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于是我就放心了,继续在屋里打盹儿。
只是本该闲下来的时间,殿下却意外忙碌。
因为连日的雨,城外兵营的粮草出了些问题。他近日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已经许久没闲着了。
百无聊赖,我搬出他为我描摹的画像来看。看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困,干脆上床躺着了。
这样潮湿沉闷的天气确实让人多愁善感,我望着窗外如丝的雨幕,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只不过那天的夜比今日的沉,那天的雨也比今日的大。殿下抱着我在马上飞驰,马蹄声甩过了好几条街道,而我却一直紧闭双眼……
然后,画面消失,我的联想也中断了。
为什么脑海中会跳出这样的画面,我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再三挣扎,我睡熟了。
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希望殿下回前我能醒来。不然一直这么懒,那可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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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外面好似有动静,我挣扎着想醒来。
却隐约又听见有道男声说,“别打扰到夫人,把晚饭推迟些罢。”
不一会儿就有人脱鞋上床,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一时间觉得幸福极了,夫君和我一起睡大觉,那就不怕他嫌我懒了。
殿下可真是深知我心意。
我再次放任意识陷入深度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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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下午睡得太多,今日的晚饭我也吃的很少。
只是临近睡觉,却又突然感觉馋了,想吃几口酸梅。
殿下去厨房帮我拿。
回来后我挑出一颗又大又饱满的梅子放到他嘴边,谁知他才舔了一口就紧皱眉头,十分难言的看着我。
仿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我好可惜的把那颗酸梅放回到自己嘴里,在殿下匪夷所思的眼神中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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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零食时间已经不早,殿下像往日一样赶我上床安寝。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再感叹一句,殿下像个老妈子。
他从衣食住行都替我定了规矩,酒不得多沾,饭不得多食,少吃多餐,饭后水果……必须样样齐全。
有时候我看他绞尽脑汁给下人吩咐,“今年给夫人添置的新衣怎么样了,就那个……绿色的…她喜欢穿的那个样式,还有白色的,都来几件相似的……算了,剩下的问马婧和夫人自己吧。”
他有时候会向下人补充,“别告诉夫人我过问这些事。”有时候不会补充。
每次我都会躲在屋里,咬着被角偷偷的笑。
我的夫君吶,他太好了!
但他哪里都好,除了心里装着一个人。不然他就是天下顶好的一等一的夫君了。
可惜不是,他只是天下顶好的第二等的夫君。
烛火熄灭,殿下从身后拥抱着我,想替我解了衣衫,但我嫌他手重,干脆自己动手。
还记得成婚后的第一年,他也是因下手不知轻重,常常掌握不好力道,撕坏了我许多的衣裳。
自此我每次换衣都会防着他。深怕再损失任何一件心爱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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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接触,我的心跳加快,又想起了白天他在被窝里抱着我睡,给我盖被子的情景。
也想起了梦里他满脸焦急,抱着我疾驰街头的情景,那模样可真让人心动。
我(づ●─●)づ着他的胸膛,这里冷硬而滚烫,跳动着一颗沸腾的心脏。
我闭上眼睛,碰到一个灼热的嘴唇。
他正要张开嘴含住什么,我却突然发出一声干呕。
不一会儿,整个渤王府灯火通明,人仰马翻。
殿下派了轻功最快的莫霄去宫里请太医,然后握着我的手连声质问海蝶,白天他不在的时候我吃了什么。
海蝶一一对答,竟然毫无差错。
惊的在一旁的马婧目瞪口呆,她讷讷的张口询问,“为什么不叫文衍啊,他不是最懂医术了吗?”
“城郊军营有不少将士闹时令病,本王命他今日驻扎在军营了。”
“那确实是太远了,不及太医方便。”马婧点头。
说话间,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被莫霄请进门。
只是我看他头发都是歪的,想来一路上走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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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庆幸殿下给我面前遮了一道白纱,不然在太医问出,“敢问王妃方才是做了什么才会干呕不止?”这个问题时,我一定会失态。
房间内有些安静,大家都在期待着答案,只有我僵硬着身子,不敢回答,也不敢看殿下的脸。
我想他的面容一定十分精彩。
果然,他隔一道纱帐望着我的方向,然后以一种看不出喜怒的,不紧不慢的语速告诉太医,“她方才,亲了本王一下。”
老太医“哦”了一声,连声咳嗽,海蝶和莫霄也各自后退一步。
只有马婧憋笑没成功,在原地笑出了声音。
听着她的声音,我恨不得原地睡死在床上。
如果我有错,可以让渤王府的家规处置我,为什么要让我在别人面前丢殿下的脸。
我深呼吸,在心里做好了几天下不来床的准备。
和殿下相处已久,我的经验告诉我,作为一个疼媳妇儿的人,我惹殿下生气后他不会让我疼,只会让我腰酸背痛。
我怀着满心惆怅睡着了,后面发生了丝毫不知道,只记得后来做了几个荒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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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整个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海蝶在门口站着,马婧不知去向。
殿下看着我许久,只说了一句话,“胤屏,我让你受苦了。”
“对不起!”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再摸摸自己的心口,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马婧手中的药碗上。
看着我俩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是这样的小姐,您有喜了,不是得病了。”
说着还悄摸白了殿下一眼。
一瞬间,我这些天的嗜睡,胡思乱想和多愁善感都有了出处。
原来是有喜了。
我摸着夫君紧张的侧脸问他,“难道你不高兴吗?”
他很认真的回答我,“高兴,当然高兴,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那殿下为什么不笑?”
他扯了扯嘴角,可怜的肌肉勉强做出了个笑的表情,但依旧僵硬无比。
我又舍不得吓唬他了,大声说,“你高兴就笑嘛,怕什么,再说我也没有特别难受。就是吃不太好罢了,睡倒是睡的很香。”
马婧顺势跟了句,“就是,小姐怀孕是喜事,殿下你怎么还拉着个脸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郡主怎么了呢。”
莫霄瞪她一眼,也转过头来劝,“马婧说的对,主子您确实应该多笑笑,咱们渤王府就快要有小主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是啊主子,夫人就在我们几个眼皮子底下看着呢。文衍回来后让他天天熬补药给夫人养胎,您现在不必太过担心。”
几人里面还是海蝶最懂殿下的心思,一句话就让他卸下紧绷的情绪。
终于功成身退,大家都去休息了。
殿下陪我在屋里发呆。
其实我还没有缓过来,对于有了身孕这件事也没什么真实的感受。
只有在看见殿下紧张的时候,我才会在心里想一下,哦,我有身孕了!
再次入睡前,殿下又拉着我的手。这次他才露出了非常明显的笑意,嘴角都上扬不少,“我今天特别高兴,不是像外面猜测的那样,渤王妃要给渤王府传递香火了,也不是因为你终于怀孕,只是因为,你作为我的妻子,怀了我们两个的孩子。”
许久,他轻轻的问我,“是你,我才高兴。你能懂我吗?”
殿下的目光中有喜悦,有忧虑,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深情,我面对着他,这一刻,十分满足!
我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慢慢点了点头。
良夜未尽,后半夜的空气逐渐变凉,烛火在身侧噼啪作响,我们夫妻二人抱紧对方,好像在这样一个偌大的天地间,找到了一个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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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两个月,我的肚子还没有鼓起来,只是食欲更加不好。
文衍为我搭配了药膳调理身体,但我吃了吐,吐了吃,俨然不见长肉。
殿下请来炀国有名的大夫给我诊脉,对方说我这种情况与自身体质有关,没办法根治。
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只能在床上度过,要么吃东西,要么休息,要么呕吐。
日子突然变得漫长。
我的脾气也日益焦躁。
我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处境,可是又不得不陷入这种处境。
直到这时,我才有了自己已经怀孕的真切感受,但我宁愿没有。宁愿让孩子在我肚子里安静的长大,然后突然有一天,它被我发现了,我才知道自己有喜。
这样,喜悦虽然来的迟,痛苦也会来的迟。
这样一件喜事,它诞生前的过程却并不全然都是幸福的。
突然之间,我开始想念我的父亲和娘亲。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模样,但是此刻,我有些想念他们。
失忆以后,我试着想象过很多次父母的样子,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深刻。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有句话叫做养儿方知父母恩。
原来世间很多古老又不起眼的话,并不都是没有道理的。
窗外的阳光夺目又刺眼,我眯着眼睛享受它们带进屋里的余晖。
海蝶在旁边给我读一本风物志上的民情,马婧帮我扇扇子。
我努力压抑心中的躁意,看着窗外树影晃动。
八月末,天气还在最热的时候,我被困在屋里,打着瞌睡,日子过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