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张勤在本子上梳理着案情,咬着笔头出神。
“哎呀,佟队,你还给我,不要看,写得很幼稚啦。”
张勤跳起来想要拿回自己的小本,我却从她事无巨细的记录中窥见了一丝真相的影子。
“怎么了?我哪里写错了?”张勤担心地看向我翻着的那一页。
是她记的关于那个发现尸体的保安的叙述。
我将小本还给她,回到电脑前,调出了医务室的监控录像,将白淑英给张方怡看病的那一段反反复复地看。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张勤迫不及待。
我指着屏幕说:“你先前说的没错,这录像有一点奇怪之处。你看,当白淑英把张方怡扶到快到门口的时候……”
“这里张方怡的手突然垂下来了……所以说,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昏迷了对吗。只是因为白淑英扶着她所以才没有倒在地上。”
“对,因为只有很短的两秒,我们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点点头,“白淑英很清楚摄像头能拍到的范围,而且巧妙地掌握了张方怡晕倒的时间,而扶她也是因为怕她在房间内晕倒被拍到。”
小崔又问:“可是白淑英不到一分钟就进来了呀,根本没有时间犯案。就算真是她在那一分钟的时间杀了人,可她的身体那么瘦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勒死一个成年女子。”
这次张勤抢先开了口:“我记得佟队说过,聪明的人杀人往往是脑力犯罪。我想,白淑英肯定制作了某种装置,让她可以不用亲自动手。”
“不错嘛,有长进。”我鼓励地拍了拍张勤的肩膀,“的确,我猜想医务室附近一定有某种装置,白淑英只需要把昏迷的张方怡放上去就行了。至于将尸体放在石碑下……还记得那个保安说过的话吗?他说他那天早晨看到过一个清洁工,我想那是白淑英假扮的。”
张勤倒了一杯水给我,我咕咚喝下,继续分析。
“监控显示白淑英是早上六点半出的医务室,但保安说他是五点多发现的尸体。这似乎又一次证明了白淑英的清白。但是,保安说的有一句话其实是对的,他说他五点多见到石碑底下的尸体时以为是垃圾。其实,那应该就是黑色塑料袋装的垃圾,只不过被摆成了跟尸体差不多的形状。五点多,虽然天还不怎么亮,但是如果真的是尸体跪在那里,因为张方怡穿的是白色裙子,保安不可能会误认为是黑色垃圾堆。”
“所以是白淑英事先放了一堆垃圾在那里,然后六点十分出门将真正的尸体装进垃圾桶,自己扮作清洁工,然后将那堆垃圾换成了真正的尸体,并在返回医务室的途中碰到了保安。”
“对,你说得没错。白淑英在世大做了这么多年校医,对学校小路多的情况很清楚,所以能完美地避开保安,并让保安成了她的一步棋子。”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一般,直夸我英武。
小崔再次发问:“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懂,那堆垃圾是什么时候放到那石碑下的呢?“
张勤试探性地提出:“我觉得,应该是孙奇放的。白淑英不可能在那天晚上八点之前放,因为可能会被清洁工发现而扫走。只有孙奇有那个时间,他应该是在那天清晨三四点钟放上的。佟队,我说的对吗?”
我想起孙奇的那个眼神,缓缓地说:“除了他,恐怕也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那还等什么?抓人去啊。现在杀人方式,杀人动机都有了,只要再去医务室附近搜一搜,一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
说行动就行动,我给秦校长打了个招呼,带了几个人直奔医务室。他们在医务室的后面发现了两个小孔,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这两个小孔,似乎是两个支点,之前有什么东西被放在这里。
我想了一会儿说:“如果这两个小孔搭起一根粗铁丝,白淑英应该是将昏迷的张方怡放到了铁线圈里,利用人体的重力,让张方怡自己吊死在了这里。”
很快,我们在白淑英的房间里搜到了一根粗铁圈,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并没有及时丢弃作案工具。
给白淑英戴上手铐时,她对我说:“你真的是个好警察。可惜我们以前没碰到你。”
审讯室里,我正在对白淑英做最后的审讯,张勤则在一旁做记录。
我把自己推测的杀人方式说给白淑英听,后者既没反驳也没点头。
“你可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过你要是嘴硬也行,鉴定科的同事已经采集那根铁线上残留的微小组织去做鉴定了,只要结果一出来,DNA显示结果是张方怡,你的罪名就成立了。”
白淑英看着手上的铁圈,自嘲地笑出声,说:“佟警官,这副手铐好冰啊。真想看到那个禽兽戴上,可惜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我承认,我杀了那个女孩儿。我不后悔,我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如果没有那个禽兽,我的女儿又怎么会年纪轻轻想不开呢?我的丈夫又怎么会因为女儿的事,在开车时心不在焉呢?我的家没了!最可恶的是张方怡,她原本是我女儿最好的朋友,竟然眼睁睁地把她往火坑推!我可怜的女儿啊,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今年也要上世大了。”
白淑英说到这看了一眼张勤,继续抗诉:“我女儿和张方怡从小一起长大,把她当最好的朋友,一起约好考世大的……可是张方怡那个女人干了什么呢,她一点儿也没有悔过之心,上了大学还是与小混混来往,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拿佳佳的事儿去威胁姓朱的,就是为了钱!”白淑英情绪激动,脸色涨红。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但是你儿子呢?”张勤忍不住开口质问,“他才十八岁,你就指使他去杀人,帮你犯案,你有考虑过他吗?”
“我……”白淑英眼神暗了下去,沉默了良久。
她祈求着说:“我对不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计划的,他不过是被我逼的,你们可不可以放过他?”
张勤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现在知道对不起他了?其实你的家是被你自己毁掉的,你的女儿遭遇了那样的事儿,我们很同情。但是你还有儿子还有丈夫,你要做的不是想着怎么复仇,而是关心尚且活着的人。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选择自己去惩罚坏人,那么这个世界还要法律干什么?你完全可以通过法律的途径给你女儿报仇……”
“呵呵呵……”白淑英打断她,“小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个世上没有被法律照到的地方多着哩,而你永远不知道那里有多黑暗。”
这话似乎对张勤有所触动,转头看向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可我只是看着桌面,深深思索着法律之光到底能照多远。
“我都认罪,但是有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再见见孙奇。”
白淑英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背上。
我答应了她。
9.
孙奇的关押室里,他正一脸木然地坐着。
见到我们进来,他问:“抓到凶手了?”。
“是。”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有些不忍,“其实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孙奇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好久,把眼镜摘了下来。
“你母亲在你姐姐那件事后就一直性格阴郁,满脑子都是复仇,时常对你打骂,所以你其实很恨她,对吗?”
少年有些动容,但还是一脸倔强。
张勤突然开口:“佟队,你还记得我说过,那张照片有点怪怪的吗?”
“哪张?”
“就是那张尸体的面部特写,我才反应过来,张方怡前面的头发被工整地别到了耳后,我想那应该不会是白淑英做的。我猜是孙奇,他在最后默默地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整理了一下仪容,哪怕他曾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张勤看向孙奇:“张方怡应该是你喜欢的女生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但是你也知道姐姐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是张方怡害死的,所以你无法正视这份感情,当然你更不能对你母亲说。得知母亲要杀死张方怡的时候,你其实内心十分痛苦,但是又不敢反抗母亲,姐姐的死和父亲的死让你不得不答应母亲的请求。那堆垃圾是你放的吧,记得吗?”
孙奇死死地捏着眼镜,压低声音:“你的推测很有趣,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按照你母亲那样缜密的思维,怎么可能让你在行人众多的世纪大厦去杀朱铜山呢?其实,如果你没有出现,我想这个案子不会这么快水落石出。你的出现,让我们追溯到五年前的案子,并怀疑到你的母亲身上去。你就这么恨你的母亲吗?对了,白淑英刚才已经交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逼你做的,还求我们对你从轻处理。”
孙奇惊讶地看向我们,肩膀微微颤抖:“她真这么说?”
“对啊,世上那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哪怕她是魔鬼。”
最后,孙奇无力地坐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审讯室里,白淑英见到了孙奇,两人对视了很久,却什么话也没说。
我边笑边点头,赞许地拍了拍张勤的肩膀,“你刚才说得挺好,但是还要继续努力。”
“可是朱铜山呢?就让他逍遥法外吗?”
“不,你记住,法律固然又照不到的地方,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我相信这世上除了法律,还存在因果。”
远处天空,夕阳西下,但太阳明天又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