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刺客,专跟朝廷作对。
去年,我挑断了永州刺史的脚筋;半年前,我掀翻了皇帝的马车;三天前,我狠狠打了骠骑大将军的脸……
但现在,我被当朝太子生擒了。
他没有杀我,反而费尽心思地将我从地牢里捞了出来,甚至,还要迎娶我做他的太子妃。
只因为,我像极了他心中那位已故的白月光。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就是那位故人。
而我,亦是心甘情愿被他抓获的。
1
我是安昭然,大齐第一女刺客。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杀尽朝廷里的贪官污吏,还有,那个坐在高台之上的帝王。
去年的一天夜里,我残忍地挑断了永州刺史的手筋和脚筋,使他成了一个废人。
但永州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因为那刺史,是个狗官。
面对百姓六月飞雪的冤情,他佯装不见;朝廷批下来的银子,他克扣无数;街上的良家少妇,他通通带回府享用……
这样的人,留下手脚又有何用?
我不杀他,是要留他一条狗命,受万民唾弃。
半年前,当今圣上欲微服私访的消息被我得知。
我沿路埋伏在山路上,望着那位万岁,眼眶猩红。
那是一种恨,一种粉身碎骨的恨。
可当我从山坡上冲下去后,却发现狗皇帝精明得很。
他使了调虎离山之计,现如今已经安全地出现在市井之中了。
我一气之下掀翻了他的马车,最后潇洒地离开。
三天前,听闻骠骑大将军班师回朝了。
我这个小兄弟从小就根正苗红,十四岁上了战场,无一败绩。
我身披斗笠,面戴白纱,立在城楼之上,看着他的威风劲,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可当晚,我就听说了他在闹事强抢民女的事迹。
啧,还真是不经夸。
于是我干了二两酒,趁着夜色甩了他三个大耳刮子。
一时间,我安昭然的名号,响彻了整个上京。茶楼,酒楼,就连路边的小狗,都知晓我的名号。
他们说,我是一个好人,专门教训贪官污吏。
即使我深得民心,却还是被朝廷视作了在逃通缉犯。
而现在,太子殿下正死死地擒住我的胳膊。
顾安呵退了一旁的官兵,道:“都退下,本殿要抓活的。”
其实,只要我大力回旋身子,就能轻而易举地从顾安手下逃之夭夭。
但我没有,我选择了乖乖束手就擒。
因为这是我复仇计划中的一环,也是我唯一可以接近圣上的机会。
顾安望着我的脸,神游片刻,才回过神来道:“来人,把她打入地牢。”
我在地牢里的日子倒也算是逍遥快活。
顾安会准时派人给我送菜送饭,仿佛生怕我饿死了似的。
我对顾安的手下喊话道:“回去告诉你们殿下,不必这般挂怀我,我还没有蠢到绝食自尽的地步。”
2
三天后,顾安竟把我捞出来了。
能被打入地牢的犯人,一定都是必死的罪过。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将我这位必死无疑的杀人犯从地牢捞了出来,甚至,我被带去的东宫的路上,都用黑布遮住了脸,半点光亮都看不见。
啧,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谨慎。
黑布被顾安轻轻挑开,我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缓了许久才转好。
见顾安望着我不语,我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以权谋私?还是想虐待犯人?我是上京第一刺客,专杀你这种不称职的……”
还不等我说完,顾安便低声骂了一句:“甚是聒噪。”
我:……
顾安顿了顿,接着道:“从前的安昭然已经死了,你现在的名字,是安怀宁。”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安怀宁,好一个安怀宁。
世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有一个无可替代的白月光,上宁郡主。
所以,安怀宁,怀的便是上宁郡主。
可人们不知道的是,我就是曾经的上宁郡主。
不过,顾安已经不认得我了。
思绪一晃回到了十一年前。
那时候,我才六岁,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赐我封号上宁郡主的那天,便是爹娘的死期。
我爹是户部侍郎,与当今陛下既是君臣,亦是挚友。
我爹对陛下是忠心不二的。
但顾安的生母楼贵妃意在为自己的胞弟铺路,三番五次地在陛下枕边吹耳旁风,污蔑我爹有谋反之意。
那一晚,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公公带着圣旨来到了安府。
可圣旨里的内容,却是安家上下,杀无赦。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惨死在血泊中。
府里的月奴一路护着我从后门逃离:“小姐,您出城外一路向东,婢子的家人在那里居住,只要有婢子阿娘的一口粥吃,就绝不会饿到小姐!”
话音刚落,月奴的胸膛就被刺穿了。
我吓得瘫软在地。
月奴临死前,直直地望着我,道:“小姐,小姐,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六岁的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从这重兵围剿的府邸里逃出去。
今日,我插翅难飞。
就在此时,顾安冲了过来,他不顾一切地逼退了官兵,然后将我死死地揽在怀里。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顾安泣不成声,半晌,他冷静下来,道:“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你跟我回东宫,我为你更名改姓,保你此生无虞,好不好?”
我说:“不好。”
我恨顾安,恨他的母妃,恨他的父皇。
我与顾安之间,有着灭门之仇。
我们绝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天真烂漫地一起玩耍。
于是我从随身携带的暗器包里抓出一把辣椒粉,然后迅速从府里的后门离开。
顾安被辣椒粉熏得睁不开眼睛,等他缓过来时,我已经跑了很远。
我知道以顾安的性子绝不会放弃寻我,所以,我必须要让世人知道,我已经死了。
晚上,我壮着胆子去乱葬岗挑选了一具和我身形极为相似的女童尸体,互换了我们两人的衣物,并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一并系了上去。
我一边口头喊着对不住,一边拿石头划花了她的脸。
做完了这些,我一路西行,苟活至今。
我为自己更名安昭然,因为我相信,天理昭昭,总有还我爹爹清白的那一日。
3
“三日后,我会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顾安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出。
我傻眼了。
他竟然不杀我?甚至还要迎娶我做他的太子妃?
我一时有些语塞,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他要娶我,难道是因为觉得我与心中的那位故人相似?
虽然我就是他那位故人,但我敢保证,他绝没有认出我来。
顾安命人将我带了下去,我暂居东宫的偏殿,只等着三日后穿上喜服。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思绪万千。
我不想嫁给顾安,因为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但,既来之则安之,嫁给顾安,未尝不是我复仇的绝佳契机。
只是想要取下狗皇帝的项上人头,还需从长计议。
三日后,顾安将我迎进了东宫。
我无父无母,但顾安依旧许了我十里红妆,三媒六聘。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执意要娶的女子,定是心中的白月光转世,否则,便是国师的女儿,也轮不上这样的仪式。
夜里,顾安喝醉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我房里,脸上挂着笑容。
只是我并没有耐心等着顾安喝完喜酒,便不耐烦地将盖头挑了,钻进了被窝。
等我从睡梦中醒来,顾安已经将我压在了身下。
“上宁,上宁……”他低声呼唤着我曾经的名字。
他那温热的唇角逐渐向我逼近。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如果当年我没有被灭门,也许我早已嫁入了东宫,也早已与顾安有了肌肤之亲。
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我慌乱地推开顾安,试图让他清醒过来:“殿下,我不是上宁,我不是上宁,我是怀宁。”
幸好,顾安清醒了过来,他的眼底是数不尽的哀伤,只望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道:“是,你是怀宁,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给父皇请安。”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次日晨起,我就被十几个丫鬟婆子围着,梳妆打扮起来。
当繁琐的金钗银饰一股脑儿插在发髻里的时候,就如同脑袋上顶了千斤重担。
从前我是个郎当刺客,一支木头簪子,足以让我仗剑走天涯。
但现在,我被这些华丽的东西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若是让我带着这些东西去刺杀狗皇帝,难保我不会失手……
我正思索着,顾安赶来了。“夫人,时候不早了,该进宫了。”
听到“夫人”二字,我错愕了片刻,道:“是,殿下。”
从宫门至狗皇帝的大殿,有着不远的路程。
顾安一路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生怕我乱跑似的。
顾安说:“见了父皇不必拘谨,一切皆看我眼色行事。”
我无奈地回应:“殿下放心,该有的规矩,妾都明白。”
六岁前我被家里养的很好,虽不算什么名动京城的才女,但规矩礼节皆是不差。
至少,我是不会给顾安丢脸的。
4
可在见到狗皇帝的那一刻,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死死扣着自己的手心,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那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恶人,如今就与我一步之遥。
我要,现在就杀了他!
我偷偷垂下右臂,顺势向头顶的金簪子摸去。
拔下,刺进狗皇帝的喉咙,只需一招即可。
突然,顾安猛地握住了我的手:“怀宁,快抬起头来,让父皇好好看你。”
我自知自己的小举动被顾安发觉,只得佯装挠了挠头,硬着头皮向前请安。
狗皇帝在看到我的脸时,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其一是因为我自幼不曾入宫过几次,狗皇帝大约早就忘记了我的音容笑貌;其二,便是我做刺客的那些年,将脸挡的很好,哪怕朝廷全力通缉我时,也只是说一名白衣女子。
陛下笑了笑,道:“快起来吧,今日朕命人备好了午膳,你和太子便留在宫里吃吧。”
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的确有些饿了。
皇宫里一切拘谨,但偏偏饭桌上没什么要紧的规矩。
狗皇帝和顾安聊起了江南水患的事情,无暇顾及我,我也因此狼吞虎咽起来。
“太子啊,你可知江南的罗都统私吞了五千两救灾款的事情?”
顾安点头:“儿臣略有所闻,只是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
陛下意味深长地开口:“那若是朕告诉你,此言不虚呢?”
顾安愣了愣,立刻跪下道:“儿臣自清去江南调查救灾款之事,届时,儿臣定会给父皇,给灾民们一个交代!”
见状,我拼命咽下嘴里的肉块,也跟着跪了下来。
陛下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朕的太子,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或许这便是这顿饭的意义,顾安领命没多久,陛下便借口午休让我们先行退下了。
离开大殿,我才敢捂着肚子,拼命地咳嗽起来。
刚才吃肉时,一时不慎将自己噎了个半死,可偏偏顾安跪得挺直,我根本没机会喝水。
“你怎么了?可有大碍?”顾安关切地望着我。
我摆摆手:“无妨无妨,只是噎到了。”
“咳这么厉害,怕不是风寒。”顾安不由分说地按住我的手腕,开始一本正经地给我号脉。
我真的觉得有被侮辱到,想我堂堂上京第一女刺客,何时会在意小小的风寒?
但随着顾安的眉头愈发拧紧,我有些慌了神。
难不成,我有什么不治之症?
半晌,顾安才开口道:“是凉症,大抵是日积月累导致的。你是否会在夏日饮完凉水后腹痛不止?”
我悻悻点头,确有其事。
但我整天穿梭于山林之中,哪里饮得上热水?
顾安道:“那便是了,颇为严重,需要慢慢调理,我本想着此次下江南时一并带着你,但碍于你的身体,你还是安心留下府中调养身子吧。”
我知道顾安原本就不打算带着我,所以才临时找了个借口。
但即使他不带着我,我也是会去的。
罗都统是贪官,足足贪了五千两银子,便是让我杀她五百次,都不足以给因此丧命的灾民偿命。
5
回到东宫后,顾安马不停蹄地给我写下了药方子,并叮嘱婢女每日煎药三次,且必须亲眼看着我喝下才能离开。
也对,喝药的次数频一些,才能盯紧我。
我皱了皱眉头,甜笑道:“殿下对妾真好。”
次日,顾安放心地上路了。
当然,我也没有闲着。
当晚,我便将枕头塞进了被子里,伪装成我尚在睡觉的假象,然后偷偷翻墙溜走。
我骑着马穿梭在林间,最终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三声,两声,三声。
我按照这样的方式叩响了客栈的门。
很快,门开了。
“安小姐,快请进。”
进到客栈后,才是别有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