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变成了福尔马林，把卡特尔和张子鸣死死地固定在原处。
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像是得了绝症，两双眼睛盯死了那个一动不动的自卫队员。
从头顶到脚趾的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如同藏匿在深林中的野兽，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怪物——
只是，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就不好说了。
“怎么样了？”
队长走过来，轻声问那个一动不动的自卫队员。
卡特尔和张子鸣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都盯死了自卫队员的要害——要是他说了什么，就立刻动手！
自卫队员后退一步，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卡特尔和张子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卡特尔更是直接把手放在了口袋处，随时准备掏出备用的麻醉剂一招制敌。
自卫队员看了卡特尔一眼，压低了声音：“一切正常，队长。”
张子鸣身体一颤，他差点就直接动手了，但没想到自卫队员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是缓兵之计，还是没听到？
“嗯。”队长点点头，冲两个人微微躬身，“感谢您的配合，我们这就离开。”
队长说完，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卡特尔给了张子鸣一个眼神，示意不能就这么那个自卫队员放走——
可忽然，自卫队员稍微后退一步，贴到了卡特尔身边，嘴唇微微蠕动——
“夏莹。”
卡特尔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敌意瞬间消退，嘴角微微扯动，居然笑了一声。
张子鸣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莹？
卡特尔挡在张子鸣身前，送走了自卫队的人，长出一口气，手扶着墙壁，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还真是她好我也好啊……吓死我了。”
张子鸣盯着卡特尔，虽说危机暂时解除，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卡特尔的真实身份。
要是这时候，柳开穹在就好了……
卡特尔感受到了张子鸣充满警惕的目光，转过头一愣，连忙捂住自己的下颌说道：“先别动手，自己人！”
“都走啦？”花娘从卧室探出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卡特尔点点头，虚弱地笑了笑，坐在了沙发上：“都先坐下吧……这一天，真是……”
张子鸣哪儿有心情坐下侃大山，只是盯着卡特尔的眼睛不说话。
卡特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卡特尔·赛格，天眼反抗军的领导人之一。”
“诶？”张子鸣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连接过伽马虫系的脑袋不够用了，“反、反抗军？”
“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先坐吧。”卡特尔再次摆摆手，张子鸣这才肯坐下听他说话，“是萧玉成让你来的吧？”
张子鸣张开嘴，想说是蛇姐让他来的，但究其根本，恐怕是萧玉成刻意引导他来到这儿，于是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卡特尔像是被什么逗笑了，搓着头发无奈地笑了起来：“那你早说啊……差点就把事情闹大了。也不能怪你，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张子鸣，更想不到张子鸣还能变脸——哎，你还能再变一次吗？刚才没看清。”
“对对对！再来一个！”花娘一下子来了兴致，坐在卡特尔身边，拱火似地鼓起掌来。
张子鸣脸都黑了——他来这儿是表演才艺来了吗？
张子鸣叹了口气，阿尔法虫系涌动，把脸变了回去，两个人就惊喜地鼓起了掌。
“咳咳，说正事儿。”卡特尔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也看到了，绝大部分居住区都有着不可跨越的阶级壁垒，所谓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产生，所以反抗军就这么出现了。最早的反抗者出现在几十年前，但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知道二十多年前——”
张子鸣心里一颤，下意识地说出了那座已然坠毁的天空监狱的名字：“穹顶……”
“没错。”卡特尔点点头，说道，“顾自正一手编制的‘银河’计划败露，迫不得已暂时把穹顶流放到天空中，引起了极大的不满，反抗军的人数骤增。但反抗军多是D级人员，就算是C级人员，也只有不到两百人。几十年来，反抗军的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三千人，根本没法和自卫队抗衡。”
“但这时，一个人出现了——啊不是你。”卡特尔说着，指了指张子鸣身上的军装，“萧玉成。萧玉成虽然和其他A级人员一样鄙夷低级人员，但他觊觎负责人的位子，所以暗中和反抗军联合了起来。穹顶事件刚爆发不久，萧玉成就成功把几位A级人员发展成了反抗军——其中就包括我，顾自淑，和夏莹。”
张子鸣皱起眉，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夏莹是谁？”
“夏莹啊……”卡特尔的语调忽然低沉下去，他揉了揉花娘的脑袋，苦笑道，“是这孩子的母亲。看来你认识花娘，那就该知道这孩子也姓夏吧？这么久以来，恐怕人类最大的进步就是在男女平等上吧……”
张子鸣恍然大悟：“所以刚才的自卫队员……”
“没错，也是反抗军的人。”卡特尔失笑道，“真是太幸运了，也多亏那是反抗军的人，不然今天可就麻烦了——还有你这孩子，就不能多忍一下吗！”
花娘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晃了晃卡特尔的胳膊：“我太饿了嘛……”
张子鸣无奈地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那夏莹女士现在在哪儿？”
卡特尔的笑容僵住了，目光多在花娘身上停留片刻，犹豫许久，才用尽可能平静地语气说道：“死了。顾自正本来想用夏莹要挟花娘为他做事，但在花娘离开后不久，夏莹就死了。”
“抱歉……”张子鸣低下了头，开始心疼花娘了。
“没关系啦。”卡特尔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变革的道路上，总会有牺牲的。你去过穹顶，应该见到过露易丝吧？”
露易丝？
张子鸣愣了愣，又是没听过的名字。
“露易丝·赛格，死在房间里的姐姐。”花娘用尽浑身解数才保持了难看得微笑，可眼眶却无法控制地红了，“是卡特尔叔叔的女儿。”
张子鸣觉得心脏在片刻间停止了跳动，没来由地悲伤骤然吞噬了大脑——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
怪不得花娘要拼死保护那个女孩，怪不得花娘在见顾自淑时那么自然，怪不得花娘在跳下穹顶是可以这么决绝。
怪不得顾自淑这么想要杀了顾自正。
他在这里待了四年，却依旧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在他目光无所触及、在伽马虫系无法洞悉的角落，还有这样一群人，为了几乎不可能的目标，而用血肉之躯填补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有这么一瞬间，张子鸣忽然想通了很多事——就比如，他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卡特尔·赛格先生。”张子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卡特尔的眼睛，唇舌像是脱离了控制，把发自肺腑的话语吐露出来，“请让我加入反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