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大，醒醒，小老大。”
张子鸣睡的正香，就被人轻轻推醒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疲惫，比参见派遣任务还要虚弱，疲惫感像是渗透液一样沁透了身体，连眨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使不上力气。
事到如今，张子鸣也大概清楚为什么了——之前情急之下变成了大“果冻”，用身体抵挡了核爆，消耗了太多能量，所以才会这么疲惫。
等等……小老大？这是什么称呼？
张子鸣还没完全看清，嘴巴就被人捂上了，被吓得一机灵，眼前的环境才顿时清晰起来。
柳开穹阴笑着做出噤声的手势，才缓缓松开了手。
张子鸣坐起身，四下环视，发觉他现在正躺在一片乱石堆里，身底下垫着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胶质垫子，身上套着江平的外套，上衣的下摆甚至能遮住膝盖……看来又是一件衣服没了。
巨大的车辆停在身后不远处，挡住了夜间的寒风。之前的核爆改变了周围的地形，到处都是乱石。
横在张子鸣面前的还有一块巨石，巨石的右侧燃起了篝火，燃料是瓶装的固态甲烷，人类耗尽了煤炭资源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使用天然气生火。
“跟我来。”柳开穹压低了声音，拉着张子鸣，神神秘秘地爬上了巨石，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指了指巨石的对面。
张子鸣向下看去，不由得怔了怔。江平和柳荫都在，但江平的半边身体都染了一层红色的脓血，左脸的下半部分也被烧伤了，上面还残留着某种治疗烧伤的药膏。
江平侧坐着，右手死死攥着手枪，枪口对准的方向，柳荫正哼着小曲坐着。
柳荫裹紧了白大褂，长发披散在背后，手里同样捏着一把手枪，枪口同样对准了对面的人。
“他们……在干什么？”张子鸣懵懂地问道，他不明白为什么逃出了研究所还要自相残杀。
柳开穹讥讽般地笑笑，沉声道：“小老大，人类最卑劣也是最可贵的地方，就是能毫无条件地敌视别人。对他们两个来说，真正重要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如果江平死了，柳荫就能带着我们两个毫无顾忌地逃命；同样，如果柳荫和我死了，江平也会轻松很多——你想让谁死？我能帮你哦。”
张子鸣的肌肉忽然绷紧，眼眸中的光彩被恐惧掩盖，他的嘴唇颤抖起来，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我……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我只想……”
“嘘……”柳开穹稍微遮住了张子鸣的嘴巴，拉着张子鸣回到了地面上。
“我只想让大家好好相处，死的人足够多了……人类难道不该团结一致吗？难道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德尔塔虫系吗？”张子鸣小声说着，声音有气无力，眼眶也再次红了起来。
他攥着胸口前的项链，脑海中浮现出韩若星的笑容，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像他和韩若星一样好好在一起呢？
“小老大，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这是不可避免的，指望人类团结，你还不如指望德尔塔虫系大彻大悟，直接自我毁灭。”柳开穹摊开手，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先前的兴奋一扫而空，不管什么时候，他的情绪变化还是这么突然，“但对于眼前的状况，我有解决的办法——你相信我吗？”
张子鸣愣了愣，抬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柳开穹：“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柳开穹眨了眨眼，随后别开了头，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泛黄的牙齿，“亲爱的朋友，你可能不明白你的纯粹对我而言，是何种救赎，我本以为人类最终一定会被恶意吞没，但看见你，我就仿佛看到了希望——我不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但从今天起，我将成为你的‘恶意’，为你扫平一切阻碍，就当……是你救了我的报答吧。”
“我救了你吗？”张子鸣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当时开门的时候我也有点害怕啦……你自己也能跑出来吧？”
“我说的不是这种拯救……你以后会明白的。”柳开穹深吸口气，情绪再度变化，脸上被一层令人胆颤的阴霾笼罩，“所以，你相信我吗？”
张子鸣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阵阵清凉，感觉切片中的小小花朵似乎在血液中缓缓绽放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随着血流涌向四肢百骸——在柳开穹身上，张子鸣感受到了全新的温柔，一种……一种基于绝望的温柔。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相信你，你能让江哥和柳荫姐姐和好，对吗？”张子鸣说。
“小老大，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一旦产生裂缝，就无法弥补了……”柳开穹伸了个懒腰，目光眺望向远处，忽然露出了微笑，“但我能让他们好好相处。”
张子鸣点点头，这就足够了。
柳开穹从地上捡起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头，忽然从手腕处划过，血珠立刻迸溅而出，淌落在昏黄的地面上。
“你在干什么！会流血而死吧！”张子鸣立刻急了，他从太爷爷那里听说过，以前有很多人都会割腕自杀。
柳开穹无所谓地笑笑，说道：“放心，割腕是死不了人的。记得吗，我对德尔塔虫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我的血……等着瞧吧。”
血液的味道随着风弥漫开来，那些藏在各处的黑潮嗅到了这股甜美的味道，觅食的本能催促着它们从暗处涌出。
江平和柳荫正对峙着，先后闻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腐臭味，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入灵魂的惊骇——德尔塔虫系！
怎么可能？张子鸣就在这儿，它们怎么敢过来？
“嘿！两位帅哥美女，往这边看！这是大谈判学家的首次公开演讲！”
不知何时，柳开穹跳上了巨石，风拂过他的后背，把褴褛的白大褂吹得猎猎作响。
柳荫的瞳孔猛然收缩，她看到了柳开穹手腕上的伤口，瞬间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疯了吗！你会害死我们的！”柳荫勃然大怒，她不明白柳开穹这种疯狂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江平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黯淡的目光投射向地平线。已经能看到了，海啸而来的黑潮，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淌过地面上时腐蚀出来的黑烟。
“大惊小怪……子鸣，把它们赶跑！”江平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不由得疼得直咧嘴。
“我不。”张子鸣攥紧了小拳头，躲在巨石后面。
江平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又累又虚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感染，老实说，他已经是半只脚埋进坟墓的人了。张子鸣的顶撞让他更加不悦，额角青筋暴跳，却没说什么。
“嘘——听我说，打断别人的讲话是很不礼貌的哦。”柳开穹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他摊开手，指了指步步紧逼的德尔塔虫系，“做个交易吧，从现在起，我们三个的生命捆绑在一起，一旦有谁被抛弃了或者被杀死了，我就会招来德尔塔虫系，大家一起死哦——如果你们同意，我就让小老大吞噬掉德尔塔虫系。”
柳荫攥紧了手枪，枪口对准了张子鸣，顺便瞥了江平一眼——她还不知道张子鸣会复活，说实话，她当时在防空洞门口看到了张子鸣的尸体，本以为死透了，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下意识地就认为是当时还没死透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柳荫冷声质问。
“哈哈哈哈……！”柳开穹夸张地捧腹大笑，似乎是在嘲弄柳荫的浅薄无知，“亲爱的姐姐！这是个交易，但决定权在我们手里！知道资产阶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失吗？就是因为有些人手里握着……不可违抗的权力。这其实是个选择题，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我可不想每天都活在相互敌视的心理战里，很累哦~”
柳荫缓缓放下了手，皱起眉瞪向江平：“这是你的计划？”
江平摊摊右手，他的左手已经没有知觉了：“有时间去看看耳朵吧，没听到你弟弟喊子鸣叫小老大吗？现在子鸣才是掌权者。”
黑潮愈发接近了，磷化氢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三个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咽喉痛和头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磷化氢毒死。
江平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对我来说无疑是负担，但如果让你们活下去是子鸣的意思，那我也就没有违抗的能力了——我接受。”
柳荫咂舌，她不相信江平会这么爽快地放弃杀死她的念头，但眼下，他们别无选择，只好先佯装答应，然后再……
“你想瞒天过海？你想过河拆桥？”柳开穹突然抬高了声音，在夜幕下嘶吼起来，“亲爱的姐姐，我太了解你了！放弃你幼稚的念头，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威胁一下你们吧！”
柳开穹突然从巨石上跳下，一把抢过江平手里的枪，在柳荫反应过来之前，火舌照亮了这片空间，子弹穿透了柳荫的左腿，血液瞬间飞溅而出。
“真孝顺。”江平开心地鼓起了掌。
柳荫疼得满身大汗，半跪在地上捂着小腿，恶狠狠地瞪着柳开穹。
柳开穹把枪丢到江平身边，歪过头阴笑起来：“姐姐，我从来没和你开过玩笑，不是吗？现在你已经没法带着我逃命了，如果你不妥协，那就一起死喽——反正我已经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啊~真是广阔！死而无憾了啊！”
张子鸣被柳开穹的气势吓到了，也首次明白了人的恶意居然能被如此直观的体会……
柳荫气得浑身直颤，但最后，终究只能是点点头：“好吧……你赢了，小东西。”
“真乖，这才是我的好姐姐。”柳开穹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看向张子鸣，“那么，就麻烦小老大吞噬掉德尔塔虫系吧。”
张子鸣一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我不会啊……”
是的，张子鸣只是在情急之下变成了“果冻”，而吞噬德尔塔虫系的时候，他向来是昏迷的。
江平和柳荫看向铺天盖地涌来的德尔塔虫系，万念俱灰——这回，玩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