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做梦也没想到,“活见鬼”三个字,原来是这么个境地。
就连那瘦子,这时候也怂了,骑在棺材上,闭着眼一个劲儿狂挥自己手里的起子,生怕纸扎们会扑上来。
“走!走开!”瘦子大喊。
然而这些纸扎,真像是活了,伸着僵硬的四肢,露出惨白的手,索命一样,一群群,一排排的涌上来。
它们跨过胖子,踩着他的肚子往棺材上爬。
高个子缩在角落里,眼看着这情形,知道是着了道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了,一咬后槽牙,就冲了上去,扒拉着从纸扎堆里,一把拽住躺在地上的胖子,往外拖!
“走!快撤!不然今天全得死在这儿!!!”他大吼。
胖子像一摊死猪肉,瘫痪了一样。任他怎么拖,怎么拽,愣是一动不动。
他拽得指关节发白,青筋暴起,胖子却依旧纹丝不动。
“走啊——”他冲着棺材上的瘦子喊:“别管棺材了——”
然而瘦子两眼通红,这时却像是着了魔,根本听不见似的,口中不停喊:“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不要命啦?”高个儿瞅准他挥起子升起落下的空档,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使劲儿把他从棺材上拽了下来。
“走——”他咆哮,两只手各拽了一个,发了疯似的咆哮这往外冲。
灵堂里,风还在吹,纸扎乱飞,如修罗场。
那三个,此时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谁也没有察觉到,在堂后的屏风处,还猫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师兄,师兄,他们好像要走了,是不是该停了?”小的那个,负责把风。
他十二三岁的模样,半大的小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透着灵气。
他的师兄,也就是我的祖爷爷陆虎生。
他剑眉星目,俊朗高大,这个时候正扎着马步,手里扛着他们的“镇店之宝”——立式大风扇,一个劲儿往前头灌风。
那风扇前头,他还特意绑了一大块冰。
“师父真厉害,算得一点儿没错,还真有人来!”宝驹有些兴奋。
他回头,朝着师哥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
“师父什么时候算错过?”虎生半咧着嘴角,狡黠一笑,道:“还差点意思,宝驹,去把纸钱拿来!”
“师哥,你、你要干啥?”宝驹一听,忙说:“那些是给师父的。”
“叫你拿就拿,师哥给你看个有意思的!”虎生没有多解释,干脆自己伸长胳膊一够,抓了一大把纸钱,朝风扇前头一扬——
只看那些圆形方孔的钱串子,就顺着风势,一下子往前头弥散开来,雪花片似的卷着风,很快充斥了整个灵堂!
“宝子,敲墙板!”紧接着,陆虎生压低声音,朝着师弟一使眼色,示意他去敲一旁的墙板。
宝驹见状,不敢迟疑,连忙上手,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重一点!急一点!”
他才敲没两下,他师哥就补了一句。
他闻言,只好铆足了劲,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那拍墙声如暴雨,乒乒乓乓乱砸下来,听得前头那三个,大惊失色,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棺材,皆以为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鬼!是鬼!鬼啊——”
他们几乎同时惊叫起来,看着眼前飞舞的纸钱,和不断涌上来的纸扎,吓得屁滚尿流,全都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那惨叫声,响彻整个辽城……
清晨,卯时刚过,城南街头儿上,就来了个女娃。
那姑娘英气飒飒,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扎一条大麻花辫子,头边上绑个红头绳,身着一袭大红色短夹皮袄,腰束得极紧,配上修身的棉裤,身形看起来异常干练。
脚下那双暗红色的羊皮靴子,更是擦得锃亮,在那个年月,是极少见的舶来品。
她手里,牵着匹红鬃烈马,肌腱遒劲,毛色溜光,瞧着比她高出两个头不止。这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却似烈火,在清晨的街头扎眼得很。
只看她往铁器铺子前头一站,周身气场似烈焰玫瑰,让人无法忽略。看着,比铺子里熊熊燃着的铁炉子,还要带劲!
“哟,老妹儿,你这是打哪来儿?”铺子里的学徒一看见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往衣服上抹了抹,笑问。
“我的马,掌钉松了,你给瞧瞧!”红衣女绷着她那张英气俏丽的脸,声音却和长相不符,带着一分男子气。
说罢,便将手里的缰绳丢出去,直接丢到了摊子上。
“这不一句话的事儿么!”学徒很少在瞧见这么带劲的大姑娘,笑得极谄媚,一边走出铺子去瞧,一边问:“老妹儿,你外地来的吧?我瞅这马跑了不少路,掌都磨平了。”
“嗯,麻溜的,我一会儿还赶路。”姑娘不愿多谈,只说。
“这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学徒说着,突然一笑,道:“要不咱俩唠唠嗑,我这儿也不耽误功夫。”
“那倒用不着,”姑娘闻言,取下马背上的包袱,背在身上,又从腰间取了两枚铜板丢在伙计面前,随即说道:“我出去转一圈,照顾好我的马,这两个铜板,给你吃茶!”
“老妹儿,听你哥我一句劝,今儿不吉利,别往东边那旮沓去。”伙计看她出手这么大方,忙提醒道。
“嗬!你跟我这儿糊弄谁呢?今天可是三奇日,咋的就不吉利了?”姑娘闻言果然回头。
“城东今儿有人出殡,那老头死的蹊跷,老妹儿你避着点晦气,别往那头去凑热闹嗷。”伙计也算掏心掏肺。
“出殡?”红衣女闻言回头,突然一笑,道:“你倒是自来熟,他死他的,干我什么事?别在那儿瞎叭叭,大老爷们怎么娘们儿唧唧的!”说着,突然就亮出了手里的王八盒子
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