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眼帘中摇曳,时强时弱,一张一合。
他似是做了很久远的一个梦,疼痛到不能呼吸。
只是场景依旧如此熟悉,原来他还没有沉沦地狱。
他微微挣扎着坐起,抬着模糊的双眼,去望,四周场景布置如故,依旧像往日那般,整洁清新。
暗淡的光,透过窗柩,一弯浅浅的月光,照映天地。
他看到那女子憔悴的面容,在烛火下缓缓映现,一如往常一般,安静的等待着他的醒来,却又令他窒息。
这一切再不似往常,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寒风瑟瑟,窗户竟还是开着的。
他拖着伤口还未痊愈的身子,缓慢的向前移去,渐渐关上了窗户。
他静静伫立,看着那安详的面目,微微皱起的眉头,一袭单薄的白衣,就这样趴在木桌上就睡着了。
好在灵力护体,他不禁将那床榻之上的毛毯,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以前也总是这样,这样随意的就睡着了。
他坐在桌边,静静凝望。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这样想,仿佛那一日,悲过了这一生。
几缕细发,挡住了她的面庞,他欲抬手,只是手不小心碰到了木桌,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她忽地从梦中惊醒,慌忙四处张望,随即抓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紧张道。
“你没事吧?”
他轻笑否认道。
“没事。”
只是在她眼中,却只有不自然。
两人悻悻的收回了手。
他见此却没有再追问什么。但她看向他的眼睛,却有着什么根本在变化,怀疑的字眼渐聚。
“你这几天不能出去,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一切都有我,待你伤好,就别再回来了。”
她说的很利索,他却有些无奈,却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幻儿?”
她不经意道。
“都不重要了。”
他眼中泪光渐聚,看着她问道。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沉着的目光,变得冷漠。
“沐阳城外,可是你将记忆封印?你可记得多少人,因为你死在了那里。你又是否记得,怕我生疑,封了我的记忆。你又是否记得,那个傻女人,竟然还是不顾一切的去救你,甚至没问,你究竟为何会在那里!”
他的指尖不经意颤抖,好似最后一缕希望被打破,最后一缕城墙被崩塌,终究还是他先伤了她,他先违背了誓言。
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她不经抬眼望去,冷声问道。
“为什么?”
他将脸别去一边,似是在逃避。
“我不能说。”
她继续逼问道。
“那你告诉我,为何成婚当日弃婚而去,仅仅是因为一封信?”
他抬起头,双目对视,眼中是一言难尽的悲伧。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
她感觉到那份沉重,微微停顿了片刻,语气一度哽咽,续问道。
“那我爹呢?你究竟为何与他刀剑相向,他毕竟是我爹,出了什么事,我自会在你面前挡着,你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对啊,那毕竟还是她爹,他如何能告知她真相。
“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人?他若是想取我的命呢?也不能反抗?”
她看着他眼底的冷漠与狠厉,一度无措,轻声道。
“至少…至少我还在。”
他不经低头轻笑。
“他是你爹,不惜将幻儿之死嫁祸于我,不惜为了杀我,杀了苍云的二弟子,失手杀了护在我身前的木青云。我不想你为难,但经此,我们已是不可能了。
对不起,汐栩!”
她已然泣不成声,站在原处,却还是强忍哽咽,拼命想止住那泪水,不停后退,倒退,哽咽道。
“我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
风噬痕忽地大步向前,一瞬将她揽入怀中。
仿佛动作放慢,恍若这一世的期待,她眼底的泪光,在烛火曳曳中,模糊了光晕。
她的手无从放下,睫毛微微颤动。
他又似是为了给这段感情画个终点。
“后会无期。”
她微微呆愣的目光,冷静又似是不知所措。
轮转,这一世最漫长的期待。
她感觉到怀里实质物体的流逝,他化作一束光,剑意自在,消逝在原地。
他这时候不会出苍云的!
她像是才想到,忽地转身,步伐匆忙,一瞬打开了门,门前荒芜的黑暗,灼伤了她的无助。
她投身于那片黑暗,无助的张望四周,旋转的天地,只剩下那片黑暗。她特地选了一偏僻处,供他疗伤,如今出去,便再无生存的可能了。
冷风瑟瑟,烛火几度,远处隐隐约约惊现嘈杂声。若是他落在了她爹的手中,如今怕是再没有理由,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机会保他平安。
天将至,黑暗将明,若来,若祸,已来不及感伤。
灯火通明,正歌殿前,周围的弟子虎视眈眈的看着中间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色衣裳,一脚踢开正歌殿的大门。
他伤未好,如今这算是自寻死路?他知道自已,已然逃不出去了,便选择了这一条路,若是身死,那便就这样结束这一切。
也许是为了让她不再为难,他牺牲了自已,牺牲了那所有的性命,所有因为凌云傲而死的性命。
便用最后一场对决,来结束,至少他也曾努力过,只是并未成功而已。
众人看着中间那个昂首阔步的少年。
眼神中竟有几分怯意。
凌云傲坐在木桌旁,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朗声道。
“看来,你还颇有几分胆色。”
风噬痕对身旁的那些人说道。
“你们都退下,念在往日师兄弟的情谊上,我不出手伤害你们。”
他们有些信服,因为当日幻境里的境域也只是幻境,并未伤人,但看了看坐在上位的掌门并未允许,几人面面相觑。
凌云傲平静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风噬痕在纳戒里随意的找了一把剑,忽地凝聚在手中,锋利的剑端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再度剑端指向,朗声道。
“动手!”
凌云傲缓缓起身,缓慢的向中央的风噬痕走去。
“你觉得有必要吗?”
他眼神狠厉,沉声道。
“有,因为这样才是公平对决。”
他说着便挥动手中的利刃,向他砍去。
凌云傲剑眉一竖,手中忽地出现长剑,火花喷射,他一瞬挡住冷声道。
“你我根本谈不上公平。”
他再度发力,灵力四溢,不料却扯痛了伤口,一瞬无力。
凌云傲挥起剑端,凌厉的剑意,将他手中的长剑,弹去了远处。
他收起手中的利刃,看着眼前捂住胸口的少年,微微吃痛的面目,不禁有些惊讶。
“你伤还未好?”
内伤加外伤,强用灵力,又被再度催发。
他紧紧皱起的五官,微微沉重的呼吸,缓缓站直了身躯。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那便无话可说了,要战便战。”
风噬痕再度提起剑端。
凌云傲提起剑端,一路向前奔去,剑端带着凌厉的风,撩起他两鬓间的墨发。
一度决绝,竟没有反抗的举措。他眼神中的平静,竟那样相似。
他于进入他心口的前一刻,停下了。
而风噬痕手中的剑端,于他停下的那一刻,一瞬前进,他上前一步,而凌云傲手中的剑端,亦插入了他的心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归于尽?
凌云傲忽地向后退去,丝丝白霜覆上了他的两鬓,同那丝丝皱纹的面颊格格不入。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中的平静,挣扎不倒的身躯,恍若记忆重轮回,曾有一个人深深存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眼中不禁覆上了泪光,对着眼前的少年,沉声问道。
“你明知是死为何还要这样?”
风噬痕沉声回道。
“因为为了心底的人,因为牺牲能够换来平静。”
凌云傲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惊讶,似是为了印证心底的那个猜想,问道。
“你…到底是谁?”
他冷声回道。
“孤儿。”
他缓缓转身,匆忙坐回了他的位置,冷酷威严的声音,传遍大殿。
“那好,灵幻儿究竟是何人杀害?”
他平静回道。
“不知。”
凌云傲逼问道。
“那你为何会在现场?”
他沉默了须臾,只知不能把他们成亲的事情告诉他。
“因为…因为我回了苍云,晚上散心路过。”
无疑他选择了最差的一个理由。
“那么偏远,你之前根本就没有回过苍云,更有逃脱牢狱之罪,在灵幻儿被杀的时间左右,你刚好打开苍云的结界,因为出入灵石会有记录。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沉默了片刻。
“是她托五彩七凤鸟,给的一封信,破碎的布条,里面是她半截手指,所以尽全力赶回苍云。”
凌云傲顺着他的话,持续质问道。
“你当时在何处?血布呢?半截手指呢?”
他试图辩解,平静的回道。
“我在明城,血布……已经过了几日,恐怕早已丢失,那半截指腹,归回了她的手掌,并且有弟子看见了。”
凌云傲不禁冷笑。
“那为何,这么巧,你回苍云,恰好碰见灵幻儿被杀害,那半截手指就是最好的证明,据我所知,苍云当日根本就没有五彩七凤鸟赶往明城。说你是不是杀了墨风的弟子,灵幻儿。”
说到此,他已经明白了,他不过是想定他的罪而已,杀没杀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承认他没有做过的事。
“没有。”
他忽地厉声道。
“你若不承认,刑慎堂必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愤怒道。
“你为何仅凭我在现场,就给我定死刑,杀人动机呢?我们有同一个师父,住同一处,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况且我是那个左右的时间段才回来的,将她引到偏远地区需要时间,周围弟子那时也赶到了,都可以为我做证明!”
凌云傲朗声道。
“做错了还不承认,周围弟子皆说你是凶手。周围找不到任何异常,唯有你最先到达现场,唯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说的通。”
风噬痕双目通红,上前一步质问道。
“那你呢!那你杀了木青云,可需要定罪。就因为你是苍云掌门?”
他轻描淡写道。
“是行刑时候的误杀,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不禁轻讽一笑。
“这就是天下信奉的正,这就是你们的为正之道,杀人不眨眼,只看表象。”
他缓缓站起不屑道。
“哼!就凭你,也敢随意定论。”
他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边走边冷声道。
“凰灵之命,天下因你纷乱,勾结魔教,如今又有两人因你而死。念风噬痕对苍云有功,囚禁两月,两月后,凌云广场,行极刑。”
凌云傲威严传遍整个苍云,随即传遍整个大陆。
整个苍云的人随即知晓,更知晓这人的罪大恶极,勾结魔教,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解,原地冷声质问道。
“什么凰灵?”
凌云傲朗声道。
“凰灵出天下乱,百年前的预言,此刻你该明白了。你配不上汐栩,你没有资格,因为你的修为,会因为那凰灵停滞不前。就算你天赋异禀,你同汐栩在一起,苍云的继承人,也绝不会是你。”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厌恶过一个人,但眼前的人却是做到了,那副披着正义,底下是丑恶的嘴脸。
“你当谁惦记你苍云掌门之位,不过是屠戮众生的一个借口,因为你们是正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连自已女儿的自由幸福,都要剥夺,你不配为她的父亲,不配为人,更不配得到她的爱。”
随即几十名弟子上前,架走了风噬痕。
而等待他的是一片未知。
凌云傲微微闭上的双眼,忽地一瞬睁开,好似内心里有什么被点燃,他总觉的,那个少年,像极了一个人,却又不知哪里像,又似乎是一个错觉,又似乎过了很久,被他不小心尘封在灵魂的深处。
但不配得到她的爱,是什么意思?
是指十年前,那个女子?
他总觉得这小子,身上有很多秘密,都不愿意去说。
之前那么明显的恨意与杀气,在他失手杀了木青云之前,那么明显的杀戮。
绝对还隐瞒了什么,可他又不敢去想,不敢面对。
“唉……”他坐在高位上,微微扶了扶额,一声轻叹,眼角的皱纹不禁又深了几度,轻轻闭上眼,都能感觉到那威严,同那淡淡的忧愁。
灵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