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那浅浅一汪忘川,毫无起伏,只知逆流。
即便深知墨风不同意她做此事,她还是要做。
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太过担心自已的安危,许是觉得此举危险,墨风几度不同意,但她还是执意要做。
而她等待的时间就快到了。
这一日,万里晴空,和煦的风,迎面而来,忘川的河流,隐隐有了变故,许是天意,千百年来,竟头一次,顺流而下。
引得冥界哗然,然观天象,星辰变动,亦可预知此异。
苍云后山一处,设下祭坛,云云路长,一路平铺的红毯,火焰缭绕两旁以及四周,一阵风来,好似张牙舞爪的恶兽,欲要吞噬这一切。
凌汐栩一袭淡碧色的衣裙,长长曳地,徐徐走在那条通往祭坛的路上。
此处设祭坛也是经过细致的推算,恰巧在那座山洞的东南方向,也在那座山洞洞口处的空地上。恰巧面向东边,却又与天地违背。
叶卿跟在她身旁,一步一步走至那祭坛的上方,走至那巅峰,那中央。
凌汐栩的眉目间,不经意的仰望那蓝色的天空,竟有淡淡的忧愁,她究竟是有许多事情没有放下……
叶卿看着她远去的目光,不经意间,连自已的眉目都皱了起来。
转眼,天色骤变,乌云密布,渐渐往那微弱阳光下,向中间拢聚。
他沉声道。
“汐栩,时辰到了,开始吧。”
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但却容不下动摇。
“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叶卿低头抱拳,应声道。
“是!”
那黑色的乌云,越来越浓厚,遮盖了太阳的光,掩盖了天地间万物生长的能量。
衣诀褰帘,清风烈烈,伴着那天地间最耀眼的光芒,好似那黑暗之中冉冉升起的星辰,照耀大地。
碧色的光芒,萦绕在她的周身,手诀轻动,她的身影伫立在半空中。
时间便是万物推移的定理,而反璞玉,集天地之灵于一身,真的可以做到倒转时间?
她也不知,只能尽力一试,她清冷微微苍白的面颊,缓缓闭上了双眼,古老的符文伴随着那反璞玉冉冉升起的青芒,萦绕在她的周身。
许久,许久,天地失色暗淡,只剩下那一人,一道光芒,扭转时空的决心。
那黑圆的影子,代替了太阳的位置,渐渐被一条天狗吞噬。
星辰移动,时长一刻,乌黑的云渐渐散去,重叠的天狗与太阳,逐渐变得清晰,逐渐那朦胧的光,开始普照大地,而这一切,依旧在进行着。
衣诀翩翩,她再度发力,青芒照耀了整座后山,笼住了不远处的山洞,意识轻动,也许再有半个时辰,便可以成功了。
只是突然的嘈杂之声,令她在半空中微微皱眉……
只见一人站在那平铺的红毯之上,身后是一首座,三位长老以及大多数优秀的弟子。
墨风急匆匆走进,叶卿抬手将他拦住,他忽地抬起剑端,指向叶卿,那眉宇间的狠厉,似与平时的墨风不一样,只听他沉声道。
“你若让开,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仿佛是一吨巨石,砸在水面,掀起惊涛骇浪,他这是在做什么?要杀了自已吗?还是要逼迫掌门退位?可也用不着是这时候……难道……另有原由……可是不论什么原因……他回头望了望那立在半空中的女子,她是对自已持多少信任……继而看向他坚决道。
“不让,此刻正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有人打扰,若再敢上前一步,必誓死抵挡。”
墨风低眉眼中是一抹难以察觉的阴霾。
“你难道也不信我吗?这样下去,她会有危险……”
叶卿的眼底划过一丝迟疑。
银亮的剑刃迎面而来,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惊诧的片刻,被他以最快的手速封住了穴脉。叶卿一瞬就明白了。
“墨风你疯了吗?”
他别过脸,不去看他眼底的愤怒。
“来人,带去仙牢。”
他以自身的力量挣扎着,却怎么都是徒劳,因为没有了灵力,就如同千斤力和一斤力的对抗同挣扎,竟是那般无力,犹如一掌拍在了棉花上……
凌汐栩也察觉了不对劲,感觉身旁的灵力,靠的是越来越近了,但却不能前功尽弃。
她再度发力,在她的周身以及祭坛上设下结界,作为屏障保护。
而墨风的修为已然是帝仙,全力以攻之,不出片刻,那道屏障被击碎,那道身影被那道气劲击中,一瞬落下。
墨风一步上前,控制住她,她的身躯缓缓起来,墨风掌心持灵力,似是要抓住什么。
须臾后,那金色的光,栩栩光辉的宫令,映在两人距离的中央,照亮了墨风眼底的兴奋与疯狂,凌汐栩微微朦胧的双眼,瞥见了,他从未认识过的墨风……
难道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眼看那青芒即将落幕,这一切不能停。
天邪剑出,自行逼退了墨风,凌汐栩再度发力。
但手中的仙力终究是太渺茫了,怕是不会成功了。
她心下一紧,微微低垂的眼帘,挣扎了片刻,忽地抬起那决绝的面颊,手中的光芒大盛。
不远处的首座花长风,惊诧的眼神,看着中央的那道身影,喃喃道。
“她不要命了吗?”
只是此刻,他却不能动手,毕竟前任掌门,于他,还是有忠心的,而万一没有成功,他将再不复荣耀。苍云弟子亦不能动手,万一掌门真的被复活,或者凌汐栩扳回一成,那么他们都将不复存在。
片刻后,天邪不愧为神器,竟生生以自身的灵智以及力量,挡住了墨风。顷刻间,所有的光芒一瞬泻落,消散。
她从半空中一瞬坠落,一口血水喷在那红毯上,她摇晃的身子,缓缓站起,不顾一切,奔往那个山洞。
墨风也察觉了,追了过去,一剑划过她的手臂,然而却没能阻止她继续前进。
天邪继续挡在山洞前,而洞口也被凌汐栩用结界封住了。
此刻若他父亲活了过来,硬闯也是不可能了,都无法阻止这一切,无法阻止真相的泄露,所以他令所有人守在洞口,务必生擒凌汐栩,然后杀了凌云傲。
而墨风就即将成为下任掌门,理由就是,新任掌门太过年轻,不顾性命,不顾门派,不顾苍生,况且墨风是墨尊,且持掌门宫令,任何人都必须服从。
山洞内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汇聚,犹如那忘川的河流,在星空的照耀下,正在流淌,汇聚成那倒转的时空。
逐渐汇聚、笼罩着冰棺的上层,凌云傲的身体,竟缓缓直了起来,闭上的双眼,面如死灰,似乎有些复燃,渐渐缓和了不少。
凌汐栩面色一喜,一步上前,那笼罩着整个山洞的光芒,酝酿了许久,忽然淡淡散去。
凌汐栩也顾不得手臂上还在涓涓流血的伤痕,双手扶住冰棺,眼中是惊恐,又带着丝丝期待。
渐渐变得越来越昏暗的山洞,寂静无声,那沉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她再没有理由,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一瞬就瘫坐在那冰冷的岩石上,有些空洞,有些无措,好似所有希望都被破灭了。
片刻后,忽地有一缕光映入眼帘,她抬眼去望,淡蓝色的光朦胧在冰棺上,她缓缓站起,望着那一点希冀,泪晕染在她的眼眶。
那光芒渐渐从凌云傲的体内,拉出了一个人的形状,淡淡的冰蓝色光芒,朦胧在那虚影的周围,她知道了,回转的只是他的魂魄。
忘川异样,顺流而下,倒回了他的魂魄,只是他的魂魄。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终极做这一切,也只是徒劳,终究回不去了,回不去年幼时的美好,都回不去了……
凌云傲虚幻的眉宇,终于露出了那从未有过的慈爱。
“汐栩啊,不要哭,为父不值得。”他想伸出手摸去她脸上的泪纹,手抬到一半,瞥见那道虚影,眼底是一阵暗沉,却不曾停歇过语言。
“为父在忘川河边,想了很久,都怪我早些年,一意孤行,负了你母亲,害了你啊。不是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而是早些年观星象时,便就已经有了预知,但这一切的因,又何尝不是因我而起。若我不曾为了心目中扭曲的正,杀了她的母亲,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也就不会被有心之人算计,也就不会离你而去了。”
凌汐栩忽地就怔住了,脸上凝固的泪痕,滚烫的泪珠,依旧残留,她疑声问道。
“爹!你说什么……”她何其聪明,只是不愿意去猜。
他平静道。
“你还不明白吗?当年的确是我杀了他的母亲,逼迫他的父亲,甚至间接杀了灵府,青云更被我误杀,但他始终大义,剑端指向,血色的眼眶,最终还是弃了杀意。”
恍若晴天霹雳,震的她忘记了语言,她的心有些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那…究竟…是谁…”她有些哽咽,不愿去想,不愿去猜,有那么一刻,她不想得知真相。
凌云傲的眉宇间写满无奈与心疼。
“汐栩,为父终究负了你,负了所有人,而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得用心去相信,为父如今,再也不强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为父只是你的父亲,只希望,以后你能活的轻松活的快乐,细想这一路,天下第一派掌门无比风光,可到最后又剩下了什么……”
凌汐栩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落。
“汐栩,我知道很残酷,可是苍云不能落在他的手里。我知道你可能走不出这个山洞。墨风就在外面,墨风已经不是从前的墨风,因为墨风亲手杀了你的父亲,嫁祸给了你最爱的人,爹没有什么能够留给你,只有那空荡荡的位置,需要你用半生去捂热。汐栩,若能重来,爹一定会由着你,一定要看到你成亲。”
凌汐栩已然泣不成声,还非要逞强道。
“女儿自从遇见他就很开心,这一切名利便就有了意义,我会好好守护这一切的,爹!”她伸手要抓住那道虚影,却不想他的下半身渐渐消逝,只留下了那一抹笑脸。
随着那道光的消逝,这十年来的执念,终究落空了。
其实她打心底还是相信他的,始终不把那份恨意凌驾于剑端之上,却无奈于现实。
可这一刻,要她如何相信,如何相信这一切全都出自于墨风之手,她无法做到…
好在,反璞玉还在……
碧色的光芒,飞过半空,缓缓托起反璞玉,时间倒回,一瞬重度。
她也不知道能否成功,无法预知前路,只知一试。
她看见了,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胸口的某一处,仿佛静止了,仿佛麻木了。
一朝一幕,昨日依旧清晰,他竟被自已误会了十年吗?
她最熟悉的人,毫不留情,一刀刺入了他的命脉,曾相伴十几年,曾熟悉了她的整个少时……
究竟为了什么?
再看那被冰封的身躯,也许已消弭执念,忘川……也许倒回了他这一世的一缕魂魄,终究没有逆天之举。
不能出去吗?
可她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入那未知的深渊。
她负了他十年,整整十年,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她忽然就理解了,理解了他当初为何隐瞒,怕他们之间因此而心生嫌隙,怕她为难。所以最后不杀他,不报仇,也是为了自已吧……
她不禁又想起,那些年的争执。
“你为何一定认定是我杀了你爹!”
“曾经的话,依旧作数,你我以后,最好是不想见。”
“你我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
那坚决的、灰心的、沉着的话语,依稀在耳畔。
刀剑相向的执着,相爱相杀,天地山长水长,见证这爱长,恨长。
而墨风伴了她近半生,她如何剑端指向,如何有勇气提起剑端,反目成仇。
而那一步一步,明明那么短的距离,犹如这近半生的漫漫长路,走出那道门槛,走出这道距离,便再无曾经真心待她,犹如长兄的墨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