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海天2022-12-28 21:1219,702

 

前进看见家里墙上多了一块奖章,一张镶了镜框的照片。照片是站长挂着奖章,站在天安门面前腼腆地笑,照片的边缘写着“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留念”。

东风变了很多,让前进几乎认不出来了。她正把腿向后架在墙上压腿,长腿像细嫩的芦苇向上

伸展,她的头后仰,黑沉沉的头发如同夜幕垂落。

然后她在堆满杂物的餐厅兼学习室内,穿行、旋转、飞跳。她的腿在叠成一摞的搪瓷盆上扫过,然后脚腕绷直,一个踢后腿,越过了挤放着台式风扇台灯一摞课本的小书桌,如同悬在空中。

她穿过放电视的五斗柜和碗柜间的狭窄过道,身子向前弯折,拂过脚尖,然后向后伸展,手臂横越煤炉子上的横烟道。

看见前进出现,她毫不惊讶,把手举过头顶,单腿站立旋转起来,直到前进挡住了她旋转向前的路,她才嘲讽了一句:“我们的小癞子回来了。喂,挪一挪呀。”

一直以来的生活都是如此,前进窥探打量,而东风对他视若不见,需要前进帮忙时才突然发现他的存在。

不等前进完全走开,东风一个小跳,她的腿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在空中晃过前进的眼前,随后脚趾和脚跟像钉子落在木地板上。

“楼下的王阿姨没上来吵架?”

王阿姨是锅炉工食堂大厨王师傅的老婆,住在他们楼下,两口子都姓王,她在镇上卷烟厂工作,人很胖,脸颊上总是有两团红晕,爬楼梯都要气喘,但是骂起街来声音洪亮,可以一骂两小时不重样。王师傅在单位里战力十足,但在家却是被老婆满世界追打的怂包,王阿姨会将他一直赶到街上,并从脚上脱下一只拖鞋砸向自己的丈夫,同时还骂骂咧咧的,让街坊邻居都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酒鬼,钱都买酒喝了。

就是这样的王阿姨,从东风开始在屋里跳舞那天起,就用拖把敲天花板的方式宣战了。

“她不在。”东风简短地回答,开始束头发。她的行军床周围现在拉了一层布帘子,她从帘子里拿出一个包。

“你要出门?”

“去晚自习。”

“爸爸让我告诉你,今晚别去学校了。等他加班回来,一起去大浴场洗个热水澡,然后去吃羊肚子汤,改善一下伙食。”

“让开。”东风说。

她是个目标坚定的姑娘,做任何决定都坚决果断,绝不左顾右盼,她的决心一直都很大。她在学校里也从来不交朋友,放学就走。爸爸对她的要求很高, 不许打扮,不许穿过分鲜艳的裙子,不许烫头,不许喝可乐,不许看电视,不许读爱情诗歌小说。从她的穿着打扮上嗅不到丝毫青春热血,但说也奇怪,她有时候什么也没干但就是能引起一阵骚乱。

小马看着她,无奈地唉声叹气,预感到她对秩序的挑战。

“你的闺女,你应该一整天都跟着她,上学、去商店、回家都得跟着,把每一个看她的男人都摔一巴掌。”

“你疯了,”站长说,“你当警察当久了,看谁都是贼。”

他没听小马的话,满足于在家庭里建立规则。

但东风早就学会过自己的隐秘生活,这些规则,她一项也不遵循。

前进不禁再次想起阿力曲扎的话,大部分人恐惧是因为看不清未来,而东风迎头而上。她每天下课把偷偷穿裙子也好,烫了头发再拉直也好,都是努力的一部分。

东风在写字桌下面用透明胶粘了一个小铁盒,里面藏了眼线笔眉笔和口红,她借上晚自习的时间偷偷去镇上新开的舞厅跳舞。

因为跳舞可以挣钱。

当时录像带和舞厅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占据了主要街道。几家舞厅为了招揽生意,跳得好的女生不但免费,还可以有笔小收入。

“我要去上舞蹈学校,我认识了一位老师,在她那里上培训课,学费很高,需要很多钱。” 

“爸爸不会让你去的。”

“没错。所以我会自己挣到这笔钱。”

“你不是说会进文工团吗?”

一说到这件事,东风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郑红旗的姨夫确实找了过来。他有点秃头,但是用很长的头发从耳朵边绕过来盖住了它,此外他的脸色发黄,肚子鼓了出来,像扣了个小水盆。他不是部队文工团的,而是西藏一个地方县民族歌舞团的招聘人员。

他住在县委招待所里, 招工考试也在招待所,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参加考试。要学校开学籍证明,居委会开品德证明,最后还要家长签字同意。

东风快跑断了腿才拿到了其他证明,可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拿不到爸爸的签名。

文化馆边的小街上,住着一位从北艺退休的舞蹈老师,东风这一年来一直在跟她学习中国舞和民族舞。小老太太待人严苛,培训费用很高,上一次课要40元,一周两节就是80元,这也差不多是父亲一周的工资,但是东风自己能想办法挣到,她跳一场舞可以挣8元。

老太太说:“这种情况啊,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妈妈是少数民族吧,找族长签字也可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妈妈家的亲戚虽然来往得少了,但还是能找到人的。东风再次拿出私房钱,像个小大人那样,带着酒和点心送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搞到了族长的签名。

招待所的绿色墙裙擦得铮亮,窗帘很厚,也是绿色的。

姨夫住在一间套间里,外面的客厅除了空调和大彩电 ,还摆放着一对皮沙发,考官——也就是郑红旗的姨夫挪动身体时,会响起一阵皮革摩擦的声音。

姨夫陷在沙发里,按响茶几上放着的一台录音机,让东风就着音乐跳了一小段舞,结束后他鼓了鼓掌。

“你就是红旗的朋友?”他问,很突兀,但很和气,“红旗给我写了信,满满两页信纸,这小孩对你可是入了迷啊。呵呵,小家伙眼光还挺好的。”

东风默默地点头。

姨夫有点夸张地大声称赞小镇的风光和美食。

她觉得姨夫有点夸张,心想大概和艺术接近的人都是如此。

姨夫话锋一转:“我们团啊,待遇是没得说的,国家正式编制,工资津贴一点也不少。红旗呢,对我很信赖,可我收到的条子有满满一兜子,你说,凭什么照顾这个 ,不照顾那个呢?”

东风用手指抓住了衣角,有点紧张,这一切尽入考官法眼。

“你啊,舞跳得是不错地,来来来,坐下,先喝点茶。”

东风环顾四周,只能坐到另一只皮沙发上,她别扭地侧着身子,浑身僵硬。姨夫打开红色的热水瓶里往白瓷杯子里倒水,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很奇怪,好像有只什么小动物藏在里面,鬼鬼祟祟躲避着光线。

姨夫倒好茶,自己先喝了起来,不断地把茶叶沫吐到缸子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我们团呢,虽然在地方,但我们的舞台戏《红色娘子军》、创编的双人舞《马查拉工人志气大》,在自治区获过一等奖,一年演出五十多场,还可以出国演出,接近的都是首长,我跟你说,一步登天的机会都不少……”

皮沙发一阵摩擦声,姨夫交叉着脚步,猫一样静悄悄来到 身后,像长辈关心小孩那样,捏了捏她的肩膀。

“太瘦了。”他说,又抚摸上了东风的背部。东风不太敢反抗,但斜着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上毛绒绒的,长满了黑毛。那一刻她吓得寒毛竖起,一句古诗“重城草木深”,仿佛弹簧小丑般跳入脑中,她翻身跳起。

“叔叔……”

“这样可不行!”姨夫紧皱眉头,露出生气的面容,“歌舞团是服务行业,要热爱文化艺术事业,愿为文化艺术事业做贡献。不要小看这份工作,你这份反应,可就不及格哦。”

东风被他的严厉语气吓住了。

“再说了,还没有给你体检呢,检查身体的柔软度也是考试的一部分,光会跳舞可不行。”

姨夫这么说着,抓住她的胸口,揉了两下,又去摸她的腰部以下,同时在她耳边谆谆告诫:“不要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你们这种小地方,我们日常招聘根本不会来,还不是看在……”

东风两腿发软,想要拒绝却说不出口。她像是被某种咒语给困住了,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所图邪恶,但就像被漩涡卷住的溺水者,无法摆脱。

她举起双手想要抵挡,却觉得对方无限高大,如同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外问:“要加水吗?”

这一声问冲破了魔咒。

东风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差点撞倒惊愕的服务员。

温柔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彩色霓虹灯次第亮起,把平凡的小镇变成了灿烂的夜世界。

东风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姨夫沉重的手似乎还搭在她身上,让她恶心得想要吐。

她心惊胆战,同时恼恨自己没有早点反应过来,给那个男人一点教训。

她居然逃跑了。

这让她鄙夷自己。是不是因为她受到了诱惑?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第一次战斗。

她捏着手里的一沓资料,那是居委会的证明信,老师的推荐信,族长的手写同意书,比赛的奖状。东风想把它们撕掉,但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这样的机会,她争取了那么久,她才不要放弃。

她要自己去参加联考,就考老太太的学校,考北艺的舞蹈系,既然有人做到她也一定能行。

 

前进坐在车站屋顶上,煤灰湮没了脚下的车站,所见如同灰色的月球表面,成堆的煤渣如同一座座的环形山。前进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屋子里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再往左边一点!听到了吗?”

前进抓住天线往左边摇动。

“不行,再往右……再来一点!”

站长虽然锁住了电视机,但东风早就偷偷配了钥匙,专门找舞蹈节目来看。红色娘子军她看了有20多场,但还是不愿意错过。只不过这里的信号太差,要看到清晰画面,需要有人在外面随时转动天线。

……电视机传来熟悉激昂的乐声,听过了几十遍的前进知道,那是琼花见到南霸天,两眼冒出怒火。

“好了,别动!”下面喊道。

其实调整频道对前进来说毫无困难,他很清楚天线转到哪个角度是中央一套,转到哪里是二套,哪里是地方台的。空气中有那么多的电磁信号,都在争先恐后地争夺频段,只要再轻轻往左一摇

,就说舞蹈节目吧,也不全是央视一家有,前进悄悄地转了转天线。

“喂,画面怎么变了……上面的,摇一摇啊!”

前进装作没听见。他还知道另一种舞蹈方式,他想介绍给东风。

他现在找的频道不是电视信号,而是相隔三十米的一家录像厅的 。那家录像厅不怎么专业,把录像机的射频输出端口连到电视上了。

东风还在楼下愤怒地喊着,但随即淹没在一阵新起的节奏狂野的音乐声中,前进知道,那是头上扎着红头巾的年轻人在街头开斗霹雳舞了。

东风的叫喊声消失了,她也陷入到这种激烈的舞蹈里去了,和她之前跳的舞比起来,那完全是另一种东西,有时候不合鼓点,还充满了竞争和对抗,但是仿佛从镣铐里豁然脱出。

给她上课的老太太特别苛刻,总是批评东风,给不了好脸色。那几天,老太太却难得地点了点头,夸赞她说:“你跳的舞有点进步了,有了一点战斗性,你是看了什么东西吗?”

每次上课开始前,东风要把这节课的学费放到门口的一个小铁盒子里。老太太盯得可紧了,东风把钱一张张数出来放在铁盒子里时,她就严厉地站在一旁看着。

“这学期你数学考了多少分?英语呢?你跳舞太多,上课太少。”她总是用一种审判的目光看着她。“我要去和你父亲谈谈。你出场时像一个明星,但脑子里空空的,这样的舞蹈不能打动人。”

东风求她不要去找父亲,她害怕会爆发新的战争,倒不是害怕会战败,但她已经对争吵厌烦了。

“你下次来,给我看你的成绩单,如果有一门不达标,我就去找他。”老太太说。

如果不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老师,东风早就抛弃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太了。可是东风确实被文化课折磨得死去活来,不知道该怎么复习,怎么都听不进去、看不进去,拿到习题不知如何下笔。但如今是背水一战, 现在她没有退路,必须参加高考。

她把书带到舞场去,抽空就读,晚上回来得再迟也要趴在灯光下做几张习题。有一天她抓耳挠腮,一抬头发现前进也趴在桌子对面看她的试题。她都忘了前进曾经是学霸了,他不再去学校,但是会自己看书,他总是列出一张书单让站长从图书馆给他借书,他看很多很多书,想起什么就借什么,读书读得飞快。他好像毫不费力就能理解那些知识点。

要说东风最讨厌什么,就是被前进看到自己的愚蠢,看到她那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犹犹豫豫的答案,但是前进没有嘲笑她而是批评起题目。

“这几道题目出得不够好。”他说。

“题目不好?”东风从来没想过题目好不好的事情,每次拿到题目她就疲惫地拖着身体扑上去,像是士兵领命夺取重重铁丝网围困的堡垒,而那堡垒根本是她能力所不及之地。

“因为它的考点太混杂了,叠加了两个知识点,所以也要相应地用两个公式,除了增长计算时间外毫无意义。”

东风没有想过这件事,不是作为进攻者而是以堡垒建造者的身份去审视眼前的题目。

前进继续说:“你意识到了出题人的目的,有时候会发现所有答案都是错的,但因为明白他的心思,就会选中那个他满意的答案。这不是什么知识,而是一种技巧,只能对付考试,没什么意思。”前进轻巧地说着,对东风的试卷失去了兴趣,翻身上了自己的小床。现在站长在大床上空搭了一个半阁楼的架子,前进就睡在上面。

东风皱起眉头,看着笔下的那道题目,她又翻开更多的题目一一审视,现在她豁然开朗了。坚如磐石的堡垒分崩离析,她看到了一条曲折但是显目的坦途。结果让她自己都意想不到,她做题的速度一天天地快了起来,也很少出错。她从来没有觉得数学如此容易过,物理成绩也很好,那些冗长的化学分子式一次也没有写错,考试时下笔如飞,甚至还能够提早交卷。有一天东风也从学校里拿回了一张数学竞赛优胜奖状。

“你可以挂到墙上。”前进说。

“不要,那是小孩子的把戏。”东风把奖状塞到了床底下,她拉起帘子,藏到自己的小空间里,但是心里喜滋滋的,觉得逃离的计划又一次拥有了希望。

除了文化考试之外,另有一件事让她觉得不太适应,那就是自己身体的变化。家里没有人的时候,也就是说,站长去加班,而前进在铁道上瞎游荡时,东风会光着身子看镜子里的陌生人,她的胸部变大了,身材变得紧致而又弹性。这样的身体是危险的,仿佛内部存在着一股她不熟悉的力量。她没有忘记体内的烟火,它还在占据优势摆布着她。要是妈妈还在,或许能让这一切消失,至少来的和缓一些,但是妈妈的影子已经变模糊,她记不清了。她在镇上没有任何朋友,家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正在成为男人的男孩,她的疑问和烦躁无人可以诉说。

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火车正从楼边呼啸而过。整座楼都在颤抖,烟尘落在滚烫的屋顶上,蔓延得四处都是。她们的家具表面总有一层黑。

这里的人、事物、楼房、火车 ,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她希望一切都能改变,东风觉得,只有整个镇子翻天覆地,推倒重来,才有可能从中找到生活。然而,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呢,东风心里非常明白,只有考上艺术学院逃离这座小镇,才是她的一线生机。

每周两次的培训费用,如同一座山压在她身上。为了挣钱,她开始去那些偏远的,经常发生打架的场子跳舞。虽然她还没有发现,老板都很喜欢雇佣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舞场里旋转的时候,其他人都会悄悄地让开一块地方偷看她。她的舞姿舒展又和谐,不论是小伙子们还是姑娘都会盯着她看,她的脚踝很细,双腿笔直,她的脖子那么光洁,像是一段细嫩的植物茎杆,她跳华尔兹也跳街舞,不论是哪种舞,她那摇曳的身姿里散发出青春的气息,让人心动。如同有一束灯光从天而降,东风在光束中旋转,舞动,她的裙子膨起,好像一束盛开的花。所有人都听到了玻璃破裂的声音,那是美不断逼近,压碎他们心中的藩篱的声音。只有一曲终了,才能让他们恢复神智。

就连刚下火车来此放松的倪永远都发现了这个惊艳的小姑娘。他对老板说,你们也太野了,这么小的姑娘,小心出事。

这时候喇叭裤和大包头早就消失了,最流行的是港台风。来跳舞的年轻人都是一色的卷毛头,花衬衫,穿着高帮旅游鞋,牛仔外套的领子要翻起来,什么歌都能改成舞曲,大家跳一场游戏一场梦,或者跳大约在冬季。想和东风跳舞的男子排成长队。她被不同身段和年龄的男性围绕着,每当新一曲响起,她被一个手长的青年捷足先登拉到舞池,其他人就恶狠狠地束手站在一旁,瞪着舞池里的那个幸运儿。

直到音乐响起,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这说明到了下半场了。老板关了大灯,接下来他都会放暧昧的慢节奏音乐,准备改跳贴面舞,此时也就到了东风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

“真的不加入下半场吗?给你双倍的钱。”老板说。

东风不露声色:“我去里间换下衣服。”

“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里换?”老板不满意地嘀咕着,还是把钥匙递给了她。

这时候,有个喝醉的胖子挤到东风面前,想跟她跳一场。

东风拒绝了:“对不起,我要下班了。”她抓起自己的包往里走,但胖子汗津津的手强行抓住她的胳臂。

“咋的,看不起我?”

他不知道东风自从被姨夫占了便宜后,发誓绝不被男人吓倒。她猛推了胖子一把,抓住一把随身带的小刀,顶在胖子的下巴上。

“敢再碰我一下试试!”刚才在音乐和灯下的美突然烟消云散了,东风像头发怒的野兽。

胖子还想说句场面话,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烈火般的决然意志,他有点慌了神儿,知道自己略有不当的举动,那把刀子就会毫不犹豫地刺下来,刀尖实际上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凉凉的,什么液体在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滑。

“喂,尿了尿了。”旁边的人窃笑。

老板不想闹出事情,连忙喊了一声。两名看场子的人冲上来,熟练地架住胖子胳膊,往外一扔。

胖子爬起来跑走,在马路牙子上自己绊了一跤,撞在路灯上,引起一阵哄笑。他醉得不轻,好半天才爬了起来。

大家对这种程度的冲突不当一回事,音乐响起,他们继续跳舞。

东风要假装自己上完晚自习就回家,就得抓紧时间了,她慌慌忙忙地跑到后面的女厕所里,对着镜子洗掉脸上的扑粉和口红,又换下缀满闪亮片片的连衣裙,往书包里塞,外面好像传来奇怪的吵闹声和骂声,大概是又打架了,东风顾不得这些,抽出运动服往身上套。

门被一下撞开。警察冲了进来,东风惊叫用脱下的衣服挡住胸口 ,一个女警凶巴巴地喊:“这里有一个!”

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更多衣裳不整的男女从楼梯上的小隔间里被带了下来。

 

派出所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挤满了人。一群男男女女脱了皮带蹲一地,倪永远也在其中,他熟门熟路地提着裤子,东张西望。

警察们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

“搞得像个菜市场。”一名警察嘟囔着说。只有老警察对这些场面见惯不惯,懒洋洋地摆出了一张桌子,拽了一名小警察坐在后面,老少搭配,挨个把人叫上去问话。

东风数次想起身解释一下,都被女警员不善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桌子后面主要是小警察问话,碰到女的,就恶意羞辱一番对方的长相和服饰,然后问结婚了吗?孩子多大了?遇到男的,就问来几次了?得过病没有?但是大家并不怎么服气,常常顶嘴顶回去。小警察唰唰地记录着。风气不比以前了。老警察感叹地摇着头。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站到了桌子前,他只穿了一条裤衩,上衣也不是很合身,可能是哪个女人的。

小警察问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来这种地方?”

老头气愤地跳起来:“小伙子,你不要歧视老年人,我身体好得很。”

等轮到倪永远,老警察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啊?”

“老顺,好久不见。这位小兄弟比较年轻啊,我不认识。”永远嬉皮笑脸。

“抓了你这么多次,要是前几年严打,毙了你都行。”

“误会我了,我就来听听音乐,爱好音乐有罪吗?

“你来这种淫荡场所,就是来听音乐?”警察一拍桌子。

“我是无辜的,”舞厅老板哭兮兮地说,“他们说需要安静的地方谈恋爱。”

东风被排在很后面才叫到,这时候回家已经无法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了,东风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毫不迟疑地走到桌子对面孤零零的椅子上坐下。

“来,说说你的情况,”警察眼睛像刀子一样,刺得东风脸部一阵疼痛,“干这行多久了?”

她用力摇头,比平时更苍白,眼睛下面显出一道黑圈。

“这个小妹妹也是误会的。”有人不礼貌地插了嘴,又是那个倪永远。

“有你什么事?闭嘴!”小警察警告说。

倪永远继续多嘴多舌地说:“就是隔壁学校的,来借用厕所,看你把人家吓的。”

“那个胖子你认识吗?”

警察指了指一旁,刚才在舞厅里和东风冲突的胖子倚坐在墙边,脖子歪着,可能酒劲彻底发作,已昏睡过去,正响亮地打着呼噜。

“这个人报了警,在舞厅被人打了。”警察转过头,依然紧盯着东风不放。

老板:“唉,我是无辜的。”

其他被牵连进了警局的人响起一片嘘声,江湖事江湖了,打架报警实在是不体面的手段。不论结果如何,这个胖子在云朵镇街头舞蹈界算是社会性死亡了。

“没错,我打的!”倪永远又插了话。

“接什么话?我问你了吗?”小警察再次猛拍桌子,用力过猛伤了手指。他甩开圆珠笔,跳起来揪住倪永远的领子把他顶到墙上。

“就是我打的嘛,你还没问,我先交代了,这得算自首吧。”

“你不要大包大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没有好处。”

“就是我打的,和那个学生妹没关系。”

“为什么报案时说是被女的打了。”

“他醉成那样子,被谁打的他看得清吗?”永远妖娆地扭了一下腰,甩了甩头发。

“行了,是你打的吗?”老警察继续问东风。

东风的脸被警局外的招牌染成了粉红色,她有点莫名,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替她顶罪,但她对现在的局势一清二楚,于是紧紧地咬住嘴唇不吭气。

“让那个胖子起来,认下人。”

胖子被拽起来时两眼迷茫,随后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吐了一地。

小警察还想再讯问。

“行了行了,”老警察厌恶地捂住鼻子,“打架拘留五天,那几个嫖娼卖淫的,赶紧开罚单,该罚罚,该拘拘。”

“倪永远是吧,我认识你了,”小警察看着倪永远,又看看莫名的东风,点了点头,用手画了一个圈,把东风和其他几名舞客都圈进去,吼道:“你们几个,都赶紧给我滚!以后没事少到这种场合瞎逛。”

老板说:“我呢?我好无辜啊。”

“把他铐了,带进去。”老警察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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